雪鐵龍轎車終於抵達邵家大宅。飛簷翹角的大屋頂閃著琉璃瓦淡藍色的光,分左中右的三開大門威嚴而雄壯。中門已改掉以前足有一尺高的門檻,能夠開進汽車了,兩邊的左右門仍然保留著高高的門檻。聽見汽車聲,右邊的門房裏立即走出兩個高大的男人,熟練地將中門打開。汽車緩緩駛入,在二道門前寬敞的壩子裏停下來。邵力琛還沒下車,秦鵷已帶領邵力琛的五個女兒,嫋嫋婷婷地走出了二道門。迎在前麵的長女邵美菡瞅著父親憔悴的臉龐問:“爸爸,你怎麼了?眼圈怎麼是青黑的喃?”二女兒邵美韻上前挽住父親的胳膊,也焦急地問:“爸爸,你是不舒服吧?看你好疲倦,好憔悴啊。”還沒等邵力琛回答,幺女兒邵美妮一步跑上前來,拉著父親的手,脆生生地說:“媽媽,幾位姐姐,你們看爸爸好疲憊哦。先讓爸爸到客廳裏去休息一會兒,我們再陪爸爸說話吧。”十七歲的邵美妮剛進滬淞女子大學聽課不到一個月,日本人的炮艦就開到了滬淞港口的外江,學校被迫停課。美妮和同學一起,走上街頭散發請願書和傳單,要求政府槍口對外,一致抗戰。但隨著川沙口和獅子林的失守,日本陸軍大將鬆井石根帶著幾個師團登陸,她就隨著疏散的人流回到蘇南老家躲避日軍的轟炸。
前天,她和幾個姐姐才被媽媽秦鵷通知回到喜王府邵宅。邵美妮生得乖巧,膚白如雪,黑而亮的大眼睛,直直的鼻梁,小巧的微翹的嘴唇,特別受邵力琛喜愛。邵力琛在秦鵷和女兒們的簇擁下,進入了內院的正客廳。黃媽和丫鬟們端來了盛著熱毛巾的盤子。邵力琛用熱毛巾擦了擦臉,坐進沙發裏,端起了丫鬟遞過來的細瓷茶碗,然後,用右手的三個指頭揭開茶碗蓋,吹了吹散浮在水麵上的茶葉,一股佛泉仙茶的香氣直衝他的鼻孔。他聞了聞茶香,沒有喝,腦子似乎已經清醒了許多。放下茶碗,見五個花朵般的女兒都站在他的左右,便拉著秦鵷和美妮坐在身邊,用手示意圍擁在身邊的幾個女兒,笑了笑,說:“你們都坐下吧。外公和姨外婆,都很想念你們。大舅和二舅,哦……還有三姨婆,都給你們每人送了一份禮品,等會兒由黃媽分給你們。”停了停,歎息一聲,又說:“唉……現在國難當頭,但外公還是盼望你們好好讀書。”他把頭轉向邵美菡,問:“仲斌來了嗎?”美菡站起身來,說:“仲斌昨天又到南京去了。”仲斌是邵美菡的丈夫。自從美菡嫁到孫家,孫仲斌就沒有在家好好待上幾天,跟著參謀部的大員一會兒在華南,一會兒在華北。
上海戰事吃緊,他又隨白崇禧飛到華東,偶爾與美菡有個團聚,還沒待上三五天,又匆匆離別。邵力琛把目光從美菡身上移過來,瞅著右手邊的邵美韻,問道:“美韻,簡牧曦怎麼沒來呢?”“牧曦他們上海法學院西遷,他隨學校師生到重慶去了,聽說他們的校址在沙坪壩。”邵美韻也站起身來,回答著父親的問話。“都是這些日本人,害得好多人家妻離子散、顛沛流離啊!好,不談這些了。”邵力琛環顧了一圈女兒們,稍稍舒展了眉頭,“美菡,你帶幾個妹妹回房間去吧,美仙留下。”他略略偏了偏頭,對秦鵷悄聲說:“你叫黃媽去通知甄益箴大總管,叫他通知絲廠的郭仕幹和綢廠的鄢勤泰下午三點鍾到前麵大客廳,我有事吩咐他們。”秦鵷起身走了出去。
邵力琛盯著她那身著淺紫色旗袍的身影消失在客廳外,方才低下頭,瞅了瞅身旁的邵美仙,親昵地問:“美仙哪,聽說你們金陵女大也要西遷?”“校長說在上海沒法開課了,願意繼續讀書的就到雲南昆明,去讀新組建的西南聯大。我正想征求你老人家的意見呢。”邵美仙說著,臉上露出意欲遠走高飛的神情。“哦,昆明,不錯。唉,好遠的路程啊。”邵力琛喝了口茶,站起身來,雙手抄在背後,皺著眉頭,在客廳裏踱了幾步又停下來。他轉身向著邵美仙,用征詢的口吻問:“我們的幾個工廠都準備搬遷到四川和重慶去,你能否轉學到靠近廠子的城市?也好有個照應啊。”“不,爸爸。我學的是機械設計與機械力學,還學理論物理力學與電磁輻射學。我們的導師許多都是國內知名甚至世界知名的物理學大師。我學這些課程主要是為了實現你的工業救國,科學救國的理想啊。西南地區和重慶的大學都是偏重國學,偏重文科,我打聽了,覺得都不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