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四十六 (2)(2 / 2)

他們在棚屋間狹窄的泥地上穿行著,七彎八繞,來到了一個露天垃圾堆前,垃圾堆散發著刺鼻的臭味,蒼蠅在上麵肆無忌憚地放聲鳴唱。距垃圾堆不遠,聳立著一座泥牆油氈頂的建築。福陽指了指那建築說:“到了!”

文義現在已不像剛才那樣驚訝了,他走到棚屋門口看了看,門邊果然有“美味食品加工廠”幾個字。門的兩邊,還有一副褪色的對聯:“八方財寶進門庭,四麵貴人相照應”,橫批是:“吉星高照”。

福陽又走近他的身邊,再一次小心地叮囑道:“一定要記住,少說話,多做事。”

此時,文義的心又一次從希望的峰巔跌了下來。他苦笑了一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啥要笑。可是他還是認真地朝朋友點了點頭,接著走進了棚屋。

他們剛走進去,就被裏麵的氣味和肮髒給弄得要嘔吐。屋裏的水泥地麵上,汙水橫流,蒼蠅四處飛舞,不時撞著人的臉,屋頂和屋角掛滿蛛網和塵埃。屋子左邊,支著一口大鐵鍋,鍋底下炭火熊熊,鍋裏熔化著瀝青。屋子右邊,擺著幾口鹵汁盆,盆邊有幾瓶早已禁止使用的“皇牌”橙黃粉色素,幾個女工正在往鹵出的鵝、鴨身上塗抹這些加了色素的鹵汁。而另一邊,幾個男人赤裸著上身,在昏黃的電燈光線中屠鴨拔毛,褪光了毛的鴨、鵝,被隨意地扔在汙水中。看見這場麵,文義猛地想起家鄉宰殺肥豬的屠宰場。不,屠宰場也比這兒幹淨。最起碼的,褪了毛的肥豬不會再被扔進汙水中,也不會再被塗抹上對人體有害的“鹵汁”。

文義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滾,急忙用手捂住嘴,回頭求救似的望著福陽。

福陽急忙伸出右手食指壓在嘴唇上,示意他忍住,然後走到一個拔鴨毛的漢子身邊,問了句話,就帶著福陽走進大屋側邊的一間小屋裏。

一個肥頭胖耳的中年男人,正在屋裏津津有味地啃咬著一隻鹵鴨腿,腮幫子上浸滿混合著黃色素的油光。

福陽麵帶微笑,低聲地對那人說:“鄧老板,這是新夥計,陳老板對你說沒有?”

被喚作鄧老板的男人停止了撕咬鴨腿,打量了文義一眼,用了居高臨下的口氣說:“來了?陳老板中午留了話,來了就幹活。說好了,來這裏幹活,第一個月的工資是要做押金的!”

文義不知為啥要扣押金,不解地看了看福陽。福陽輕輕捅了他一下,又是眨眼又是點頭。

文義急忙對鄧老板說:“行!”

鄧老板又乜斜了文義一眼,說:“可要聽話!”

文義說:“是!”

鄧老板突然話鋒一轉,厲聲問:“聽哪個的話,知道不知道?”

文義愣了一下,沒立即回答上來。福陽急忙替文義回答了:“在這裏,當然是聽鄧老板的話!”

鄧老板滿意了,大言不慚地說:“對了!在這裏老子就是皇帝爺!陳老板又是我的皇帝爺!惹惱了陳老板,可不是好玩的!”

文義現在明白了,這個姓鄧的隻是一個小老板,或者說,隻是這個偽劣食品加工廠的一個工頭。可既在矮簷下,隻好低頭,於是回答說:“我知道!”

鄧老板又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好,把東西放下,幹活去吧!”說完,扔下手中的鴨腿,將文義帶進另一間大屋裏。屋裏光線更暗,文義看見順牆一溜胡亂地用木頭綁著幾張床,有一張床上沒有被子,文義就把自己簡單的行囊扔在上麵。

安頓好了文義,福陽告辭要走,文義又戀戀不舍地把他送出去。福陽又安慰、告誡了文義一遍,匆匆下山去了。

文義望著福陽的背影,忽然覺得鼻子發酸,一種想放聲大哭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一下感到自己是那樣孤單,好像一隻斷線的風箏,隨風飄著,四處都是浮雲。一切理想、宏圖,都離他遠去了。他現在才是回到了現實的土地上。麵對這五彩繽紛、變化莫測的生活的萬花筒,他隻有認命了。

南國的天氣變化很快,剛才這些各種各樣的窩棚還被午後的陽光炙烤著,可這會兒天空卻有了烏雲。陽光剛剛收斂起自己的鋒芒,雨點就來勢凶猛、大滴大滴地落下來,擊打在油氈屋頂上“砰砰”直響。可一會兒,雨過天晴,又是明亮的陽光。天上亮起了一道彩虹,彩虹以深藍色的天穹為前景,向這座山丘上歪歪倒倒的醜陋的棚屋、肮髒的垃圾,撒下了格外美麗的七色光輝。

文義看了一會,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後清新的空氣,像是給自己鼓氣似的,接著轉過身,走進工棚。他不知自己該幹些啥,想了想,就毅然卷起衣袖,走到屠鴨和褪毛的男人身邊,拔起鴨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