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四十七- (1)(1 / 2)

伏天的莊稼就像十七八歲的少女,一天一個樣。轉眼間,稻子就垂下了沉甸甸的穀穗。陽光照在微微透黃的穀粒上,泛出一種淡紅色的光。微風吹來,滿田滿壩的稻穀就隨風起伏,發出“窸窸窣窣”的絮語。

在這個即將收獲的季節裏,莊稼人不管平時遭到了多大的打擊,經曆了多少的不幸,此時他都會讓位於麵對收獲而產生的喜悅。人們在這段日子裏,走路的腳步輕了,說話的口氣重了;愁眉苦臉的麵容沒有了,眉開眼笑的哈哈格外清脆。人們見了麵,說的一句話往往就是:“快了!”言下之意卻非常明白。聽的人也咧嘴一笑,回答說:“是呀,快了!”這期間,莊稼人也更加變得厚道、善良,人與人的心也貼得更近起來。

在這段日子裏,農活不是太多。這也好像是造物主有意的安排,讓莊稼人休養生息一段日子,蓄養好體力和精力,好投入即將到來的緊張、忙碌的收獲中。莊稼人唯有的活兒,就是下到田裏,把扯秧草時漏網的稗草和其他雜草,給選擇出來。這活兒也不是非做不可,“穀中沒有稗,市上無米賣”,稻穀中夾雜著一點微不足道的稗草,本是無足輕重的。可閑不住的莊稼人容不下這些漏網的夾窩稗,就像心靈容不得一點雜質一樣,不把它們從稻穀中剔選出來,他們的心裏就不踏實。另外,在這段日子裏,莊稼人也樂於天天親近自己的稻穀。隻要一下到田裏,站在齊腰深的稻穀中間,他們的心就覺得溫暖、踏實和欣喜。

現在,中明老漢、文忠、文富,就在自己的田裏幹著這種活兒。

自從三十畝稻田的秧子治住蟲後,中明老漢幾乎是每天跑來看一次自己的稻田。稻子越長越好,中明老漢的高興勁也隨著稻穀一起瘋長。現在,他的喜悅也到達頂峰了。看著自己田裏的稻子齊刷刷、平坦坦,像人們通常形容的“一塊簸箕從田裏梭得過”,這是多整齊的稻穀啊!穀穗還沒黃透,可全都把沉甸甸的頭掩藏在了稻葉下,這可是大豐收的象征呀!一連幾天,中明老漢率領著兩個兒子,從日頭升起到太陽落山,都在田裏。他們的田裏並沒有多少稗草可擇,但他們樂意置身在自己創作的作品裏。

一塊田擇完了,他們又朝另一塊田走去。走到路邊的樹蔭下,中明老漢蹲了下來。他掏出旱煙袋,一邊不慌不忙地卷著煙,一邊眯縫著眼睛,透過漸漸西沉的晚霞的光亮,看著兩個虎背熊腰的兒子跳進田裏。

他裹好煙,點燃,有滋有味地吧嗒起來——這個時候,抽煙對他才是一種幸福的享受。太陽正在下山,天氣不冷不熱。除了西邊天際的雲朵被夕陽抹成一片淡紅色外,其餘藍色天際上的白雲是那麼輕柔。陽光雖然五彩繽紛,可照在樹葉和綠中帶黃的稻葉上,卻並不反光,也顯得十分溫馨和寧靜。不遠處,幾隻陽雀大約在互相呼喚著歸林,不停地鳴叫。這種清脆、響亮的叫聲更增添了整個大自然的歡樂、喜慶氣氛。

吸完煙,中明老漢磕掉煙灰,正準備下田,毛開國忽然從小路那頭朝中明老漢這兒走來了。他胳肢窩仍然夾著那隻公文包,可是,此時的他,既沒有像往日那樣自得其樂地哼唱戲文,也沒有了平時的神氣。而是低垂著頭,雙手背在身後,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中明老漢看見毛開國,站了下來,等他走近了,才親切地招呼了一聲:“毛支書,哪去?”

毛開國抬起頭,看見是中明老漢,立即咧開嘴笑了一下,卻笑得不自然,臉上陰鬱的表情也並沒有因此好轉。半天,他才幽幽地說:“老佘大哥,別叫我支書了!”

中明老漢吃了一驚,忙問:“咋了?”

毛開國說:“我已經不是啥支書了。和你一樣,也是平頭百姓了!”話音中透出無限的幽怨和悲涼。

中明老漢說:“我們咋個沒聽說?”

“今天開會宣布的。”毛開國說著,從胳肢窩取出公文包,墊在屁股下坐下來,隨即又期期艾艾地補了一句:“老了,要讓年輕人幹。”

中明老漢聽了,一下對這個原支部書記可憐起來。他也在毛開國麵前蹲下去,又接著掏出旱煙裹起來。一邊卷一邊問:“哪個接你的位置?”

毛開國說:“龍萬春。”

中明老漢說:“龍家二小子?”

毛開國回答:“是,過去是副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