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義聽了,一下跌進了失望的深淵裏。他知道,不是這些朋友不願幫他,實在是他們幫不上忙——他們也隻是普通的打工仔呀。可眼下咋個辦呢?他猛然想起車站廣場上那些滯留的人群。一時,這個一向自信的青年,也被冥冥之中無法把握的命運給弄得心灰意冷了。他被這個殘酷的現實,擊得說不出話來,可是眼睛卻瞪得反常——仿佛突然麵臨不期而至的危險而呈現出的驚訝和恐慌,又有些無奈的表情。
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就住在福陽他們那裏,吃著他們從食堂給他打來的粗糙的飯菜,和柱兒合夥擠一個床鋪。他們上班去後,他就一個人躺在宿舍的床上,無聊地望著屋頂。宿舍肮髒,被蓋散發著一種汗酸和黴味,七零八雜的東西淩亂地甩著。他也沒心思去幫朋友們整理整理,一種漂泊無依的遊子感覺強烈地攫住了他的心靈。他這才知道,不管他有多麼強健的體魄,多麼聰明的智慧,多麼堅強的決心,然而他仰慕已久的城市,並沒有給他準備好餡餅。他好像一下子成了懸浮在空中的塵埃,難以找到依托的地方。他覺得不能老是這樣成為朋友們的累贅,可是,不依靠他們又依靠誰呢?他在這個城市可是舉目無親呀!
這天下班回來,福陽、四喜和柱兒,臉上都掛上了欣喜之色。
文義從床上立即坐了起來。
果然,福陽一把拉住他說:“我們托人給你找到職業了!”
文義幾乎是高聲叫了起來:“真的?”
福陽說:“隻是不太好。”
文義說:“走到了這一步,我還能挑肥揀瘦?能有個地方解決吃飯的問題就行。”
福陽說:“吃飯不成問題!”末了又說,“工資還挺高的。”
文義忙問:“幹啥?”
福陽說:“是我們一個老鄉在菠林山開的食品廠,你去那裏加工食品。”
文義聽了,急忙拿過自己的行李,說:“走吧!”
福陽急忙按住文義的行李,說:“忙啥!吃了飯我送你。”
文義隻好留了下來。此時,幾天來一直不安的心安定了下來,他終於找到了工作了,終於可以在這個城市紮根了,他這個漂浮在空中的塵埃,終於被吸附到城市的摩天大廈中了。菠林山食品廠,聽這名字就挺有詩意的。他現在雖然還想象不出這個廠的模樣,但他相信一定是一座花園式的,幹淨、堂皇的現代化工廠。想到這裏,年輕人好幻想的天性又勃發了。是的,隻要有了生根的地方,他就一定要在這個城市開花、結果,實現自己的宏偉藍圖。
吃過午飯,福陽請了半天假,帶文義去菠林山打工的食品廠。
他們轉了兩次公共汽車,來到了郊外。迎麵,他們看見了一座隆起的山丘,山丘從下至上遍布著各種各樣窩棚似的建築,陽光在這些奇形怪狀的建築物上輕輕地閃耀著。遠遠看去,山丘周圍,全被一團團的彩雲籠罩了起來。
福陽指了指山丘,說:“就是這!”
文義看了看那些低矮的窩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對福陽反問:“就在這?”
福陽點了點頭,一邊領著文義往山上走,一邊告誡文義說:“文義,到了那兒,不管看見啥,都不要多言多語。”
文義還是不明白,問:“咋回事?”
福陽說:“這兒是三無人員聚居的地方,啥人啥事都有。”
“啥叫三無人員?”文義又問。
福陽回答:“就是沒有合法證件,沒有正當職業,沒有合法住所的人。”
文義聽了,心裏明白了一點,站住了,對福陽說:“這麼說,他們都沒正當職業?”他的本意是想說:“這個食品廠是非法的?”可話到嘴邊,沒赤裸裸地表白出來。
福陽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點了點頭,說:“文義,饑不擇食,寒不擇衣,管它非法、合法,找個工作幹著要緊。”又說:“別看不合法,來錢卻比合法的快。這個老鄉姓陳,小名叫二狗子,大字不識一個。幾年前扒火車來到康平市,沒法生活,就從東區市場拉菜到西區市場賣,居然賺了點小錢。後來就到這菠林山搭起一個窩棚,開了美味食品廠。沒幾年就大發了,昨年承包了市裏一家鼎鼎有名的大公司的餐廳,當起了真正的老板。現在可不得了,光保鏢就有五六個。”
文義像聽天方夜譚一樣,聽著福陽講的故事,驚得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天下竟有這樣的奇跡!可他還是有些不相信,問福陽:“那他還要這個食品廠幹啥?”
福陽神秘地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著話,他們已爬上山丘。走近了,才看清這些東倒西歪的棚屋,隻是用竹子、木杆、鐵皮、油氈等簡易的建築材料隨意拚湊起來的。在他們行走的類似鄉間機耕道似的土路旁,幾根楠竹頂端,草草地捆綁著一堆蛛網式的電線,伸向四麵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