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這麼早就起來了?”不知啥時候,老同學來到了身邊。
“哦!”文義見被老同學發現,有點不好意思,忙遮掩似的回答說:“到處鬧哄哄的,睡不著呢!”
“初來都是這樣,久了就習慣了。”杜偉老實地回答。
說完這話,大家都像無話可說似的。沉默了一會,然後文義看著沿河灘櫛比鱗次的工棚,打破沉默問:“這麼多的預製場,水泥板好賣嗎?”
杜偉不以為然地回答:“簡直是供不應求呢!”
“是嗎?”文義感歎起來,“怪不得,城市像吹氣球一樣膨脹,到處都是高樓大廈!”
杜偉說:“這兩年,城市和城市人,確實是大變了樣!”
“可農村呢?”文義忽然感傷起來,繼續說:“雖說也在變,卻是老牛拉破車——慢騰騰的。有些地方,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呢!”
“是呀!”同是農民的杜偉也深有同感地說:“有時,我看見城裏一幢幢新樓拔地而起,我就想起龜兔賽跑的故事。農村是龜,城市是兔。隻是城市這隻兔子,沒有睡懶覺的時候。這樣一來,農村這隻龜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趕上來了?”
“可能永遠趕不上來了。”文義說。
“也許你悲觀了一點。”老同學說。
“不,一點不悲觀!”文義爭辯似的回答,“這兩年回到農村,我見得多了,也想得多了,有時幹著幹著活,我也在想,現在農村的改革,有人說是創舉,也有人說是第二次解放,這些我都讚成。可要說成是農村今後的根本出路,倒值得懷疑了。說到底,就是各家各戶種莊稼,幾千年來,中國農民都是各家各戶種莊稼,不管土地的所有權是咋回事,一家一戶種莊稼是相同的。我們讀書時,政治老師說,農業要實現現代化,農村要機械化,可現在,一家種著一塊地,有的一塊地,甚至分給幾家人種,一戶幾厘、幾分,這樣的地,怎樣來實現現代化?現在別說機械化,大集體原來的農機設備,都拆成零件分了,或者賣了。農村的機耕路,都被人挖了。
農民種莊稼,又回到了刀耕火種的原始時代。你說,這樣種下去,現代化、機械化,不是越來越遠嗎?人們越來越不熱心公益事業,越來越自私起來。我讀高中那陣,讀過周克芹的短篇小說《山月不知心裏事》,說人們不關心公益事業,現在卻是越來越嚴重了。像五保戶佘天誌老頭,如果不是我們家,也許早就餓死了。這樣下去,咋個得了?還有,農村本來落後,更需要有文化的年輕人建設,可現在搞任何一項都比種糧的來得多、富得快,有文化的年輕人,就紛紛離開土地,外出經商、務工掙錢。推廣農業新技術,要麼,是一句空話,要麼由留在家的文盲老頭、老太太瞎整,結果好事變成壞事。你說,這樣下去,農村這隻龜還能追上城市這隻兔嗎?隻怕累死了,也是白費勁呢!”
杜偉聽著文義滔滔不絕的一番話,驚呆了。沒想到這個老同學,一下子懂得了那麼多道理,說起來鞭辟入裏,句句都是真理呢!他忙誇獎地對文義說:“你真可以成為理論家了!也倒是呢,現在幹啥子都比農業來錢。我們這兒的工人都說,種糧不如買糧!掙一天錢,買半個月糧呢!”
文義聽了,沉吟了一下,又憂慮地說:“現在看是這樣,可大家都不種田了,又到哪兒買糧呢?”
杜偉說:“這不是我們小老百姓憂慮的事情!當官的應該比我們想得長遠,他們都不著急,我們著急沒用。我們該掙錢時,就鉚足勁去掙點錢吧!昨晚我在想,像你這樣,老窩在家裏臉朝黃土背朝天,幹一輩子有啥子意思?咋不出來闖闖?就是到城裏來下苦力,也遠比種田合算得多!”
文義聽了老同學這番誠懇的肺腑之言,忙回答杜偉說:“去年我就有這種打算,可一時又走不開。”
杜偉問:“咋個走不開?”文義說:“千不該,萬不該,我們家不該去轉包別人那麼多地,現在套住了手腳,走不是,不走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