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氣,似乎永遠像一個沉屙在身的貴夫人,整日裏鎖著眉頭,苦著麵孔,沒一點晴朗、歡樂的樣子。中明老漢一行人出門時,已是下午四點多鍾,而這個貴婦人的病,此時好像更加沉重了。一片片異乎尋常的陰霾和愁雲,正從遠處的山岡、峽穀、田疇上升起,並逐漸地向他們靠攏。天上地上,已是昏蒙蒙一片。西北風這時也盡著性子撒起野來,刮得電線杆子和光禿禿的樹杈銳聲叫著。除了風聲,大地上便沒有其他聲響。當風聲停息下來以後,這一行人怒氣衝衝的腳步聲,便是那樣急切、響亮。
他們趕到孫家的時候,暮色已完全籠罩了他們。孫家新修的房屋,此時孤零零地立在寒風中。從窗口透出的不太明亮的燈光,一眨一眨,像是被寒風冷凍的,他們穿過竹林盤,往孫家的新房走去。
迎接他們的,是孫家的大黃狗。這條忠實的狗,一聽見竹林那邊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便有些誇張地狂叫起來。而當它看見這麼多氣勢洶洶的人擁來,首先就嚇住了。它一邊收斂住自己的叫聲,一邊小心地往地壩外邊躲去。
而此刻的孫學禮老漢,一見佘家擁來這麼多手執木棒的漢子,霎時,便感到了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這個種了一輩子莊稼的老漢,深知自己不明不白和佘家退親,佘家遲早是會來評道理的,但沒想他們會這麼快,來這麼多人。這哪裏是來講道理,分明是來鬧事出氣的。幸好,剛才已經關好了大門,此時,他忙和老伴劉澤榮把所有的門、窗全關上,然後退到樓上去,躲著不出來了。
這一行人來到院子裏,見孫家關門上鎖,躲著不露麵,心裏更氣了,便在院裏喊了起來:
“孫學禮,你這個老狗日的,出來!”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出來,老子們砸門了!”
回答他們的,仍是房裏一片死樣的寂靜。
中明老漢和文忠,此時已經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了,衝過去就用木棒搗門。“乒乒乓乓”的聲音,一時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孫家的大黃狗聽見搗門聲,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責任,還是替主人感到難過,又在地壩邊衝著他們狂吠起來。
氣昏了頭的文富聽見這叫聲,又怨又恨的怒火燒得他牙齒咬得咯咯響,鬢角旁的青筋突突跳動。他用手電照著,在地上尋了一塊碗大的石頭,猝不及防地向黃狗狠狠地砸去。
黃狗聽見響聲,剛要轉身逃跑,石頭不偏不倚砸在後腿上。它立即感到一陣錐心般的疼痛,大叫一聲。這時再要逃跑,後腿卻已不像它自己的了。
“打死它!打死它!”這一群人立刻瘋狂般地喊起來!
“對!打死這老東西!”
黃狗知道大勢不妙了,忍著疼痛,拚命一瘸一瘸地往前逃去。可是,沒走多遠,這一群發了怒的人,已經圍了上去。黃狗立即向他們發出絕望的、求饒的哀鳴。可是,佘家的人已顧不得那麼多了,手裏的棍棒一齊落了下來。黃狗在幾聲撕心裂肺般的嚎叫之後,立即癱倒在地,身子和四肢抽搐著,這群人的棍棒還在像捶爛布一般捶著。不一時,黃狗的腦漿四溢,鮮血塗地,身子也停止了抽動。這時,他們才停下手中的棍棒。
“把它丟進茅坑裏,不讓那老狗日的吃!”文全說。
“對,丟進茅坑裏!”更多的人也說。
文忠立即去倒拖著狗的雙腿,果真“咚”的一聲,把黃狗的屍體扔進了孫家的糞氹裏。
打死了黃狗,佘家人的氣仍然沒有平息下來。他們又回過身來,對著房裏大叫,又一齊過去擂門。可是,除了他們自己製造出的聲音以外,房裏還是沒任何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