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文富帶回的消息,使中明老漢一家突然處在了喜事來臨的興奮中。一家人立即自動圍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地商議起這件家庭大事來。大家一下子覺得有許多事情要做,可又不知該先做哪一件。當然,重點還是有的,譬如賣糧籌集資金,不過,這要等到鄉上逢場的日子。大家商議一陣,才記起該把秋天打的家具,從樓下屋裏,搬到樓上文富睡的房間裏,把新房布置起來。
冬天活不多,又是中午時候,文忠、文義兩個主要勞力也在。想到這裏,大家身上都像蓄積了很久的力量沒處使一樣,說幹就幹,一齊擁到文富樓上的屋子,先把一些不必要的東西往外搬。一時,佘家人除文英姑娘外,都投入到了這種充滿歡樂的忙碌中。
文英對親愛的二哥即將來臨的喜事,好像局外人一樣。她既沒有加入剛才的家庭議事會議,也沒有投入到眼前的勞動中,壓根像不知道一樣。此刻,她坐在自己的房屋裏,正滿腹愁腸,心事重重。
自從和庹平做了那件偷情的事後,文英就一直處在一種矛盾和緊張不安的心緒中。
這個一心想成為城市人的姑娘,在她最初設計的方案中,雖然也有和庹平談情說愛的情節,但絕沒有把身子交給庹平的荒唐打算。然而,那天下午,當她主動撲在庹平懷裏,當庹平一雙手在她身上撫摸的時候,她就像被鬼迷住了一樣,什麼事情都身不由己了。她知道,自己是在走向深淵,走向地獄,可是,她又希望這樣。她心裏明明白白地告誡自己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可身子卻是馴馴服服地讓庹平那樣,而且還十分主動地迎合了他。
事後,文英開始後悔了,可是,她又不知該後悔什麼。她想怨恨庹平,但剛剛冒出這個想法,她就在心裏責罵自己可惡。她現在不但不能恨庹平,反而有些依戀、感激他了。她一忽兒大白天裏打起寒噤來,心裏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一忽兒又感到無比的甜蜜,充滿了啥都不怕的一往直前的勇氣。回到自己的小屋裏,想起那天的一切,覺得處處溫馨;有時候,卻又感到寂寞無聊,想大喊大叫幾聲。她真不知道自己咋就成了這麼一個人,過去愛說愛笑、無憂無慮的她不見了,而變得像四五十歲的老婆子那樣沉默寡言,滿腹心事起來。有時幹著活、吃著飯,也會發呆。還有時,動不動就想對父母、哥哥發脾氣,甚至想找人吵架。
正在文英姑娘的心裏被各種矛盾痛苦地絞纏著的時候,來自小學校那間破房裏如泣如訴、纏綿悱惻的琴聲,每晚又不屈不撓地傳來。每個音符,都讓心亂如麻的文英姑娘更加煩惱。她躺在床上,翻過去睡不著,翻過來還是睡不著,渾身像有許多小毛刺在刺著。不但如此,那個被丘比特神箭射中的癡心小夥子,又以不到黃河心不死的精神,給她寫來一封更大膽、更熾熱的表白愛情的信。這簡直令煩躁不安的文英姑娘憤怒了。她這才想起自從秋天在小樹林收到朱健那封信後,她一直沒給他回信,所以讓他癡心不死。想到這裏,她懷著氣憤的心情,把朱健的來信狠狠撕碎以後,提筆給他寫了一封回信。全信沒有稱呼,隻有冷酷的二十三個字:
你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白日做夢了,我不會嫁給你的!
寫完,她怒氣衝衝地走到小學校那間破房前,把信從門縫塞進去,然後昂首挺胸,矜持、驕傲地離開了。
那小學校的破房裏,果然安靜下來。如泣如訴的琴聲,連同它的主人,都仿佛死去了一樣。
但是,文英姑娘的心,並沒有因此而平靜。由於朱健的求愛和她堅決的拒絕,更使她思念起庹平來。她發覺,她現在是從心裏真正地愛上他了。她一回到這間屋裏,就感覺到屋裏仿佛還有一個人。她想那天下午,庹平那深深的吻,以及那雙溫暖的大手在她身上撫摸帶來的快感,心髒就劇烈地跳動起來,臉就激動得泛紅。有時,文英想以堅強的毅力來克製自己的想法,可是,越是克製,庹平那張戴著眼鏡的小白臉,越頑強地在她眼前晃動。
就這樣,文英姑娘在自己製造的泥淖中,不斷地往下陷去。她現在已顧不上別的什麼了,包括二哥的婚事,在她看來,二哥的事再大,也沒有自己的苦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