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飛不語了。
其實,每個人做每件事情都是在給自己以後的生存、生活鋪路。你是善良、淳樸的,鋪出的路就會平坦、幸福;你要邪惡、機關算盡,那麼等待你的必定是布滿荊棘的路,包括事業之路、人情之路。
楊飛不是不知道,不明白家中的不公待遇,他也不是不傷心、難過。相反,他的心裏也極不平衡。但父母要這樣做,他有什麼辦法!
愛玲這次如此強烈的反應,讓他一直以來麻木回避著家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麵前。是呀,他是可以接受這一切的不公,那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在。而愛玲不一樣,她需要的是相互之間的愛心,一份付出,一份回報。父母沒有給她任何愛,卻給了她那麼多的傷害,我能強迫讓她愛他們,孝順他們,回報他們嗎?愛是什麼?是一種心理感受,有這種感受才能反應在行動上。唉,爸爸媽媽,怎麼能不給自己留點後路呢?為什麼要那樣對待她呢?現在,不,還有將來,讓我怎麼做?我是拋棄妻子愛父母呢?還是拋棄父母愛妻子呢?還是我行我素,夾在他們中間受夾板氣?我知道愛玲不會阻止我去孝順父母,可是,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是一個整體,缺了半個是做不好事的。父母會把少了愛玲的愛的抱怨壓在我身上,然後我又無處訴說。說給愛玲無疑得不到我想要的結果,說不定還會得到她的抱怨,那我就慘了,說不定他們會把對彼此的抱怨甚至是仇恨全壓在我身上。
楊飛想到這裏,搖了搖頭。“我大概把問題想得太嚴重了,自己嚇自己吧。我現在明白了,當初路賢說的話,什麼叫疙疙瘩瘩的生活,什麼叫‘父欠子一妻,子欠父一材’,這一妻一材說得太簡單了,簡單地用物質掩蓋了精神。生活呀,怎麼可以這樣錯綜複雜,物質和感情糾葛不清呢!”
生活態度有了隔閡,心裏真的很難過。回家後,楊飛每天忙著生意和自己學習上的事。外麵的應酬也越來越多,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少了。愛玲每天忙著家中的瑣事,看書、學習,但還是有空閑感到寂寞。她不喜歡逛商場、購物,也不喜歡化妝、打扮。在這些方麵,她不像個女人,缺少了女人應有的那種瑣碎的美。她喜歡待在書店,但她對書的占有欲又太強,每去一次書店,總是要搜集一些書回來,她就給自己定了個規矩,在買的書沒有看完之前,不許進書店。做任何事情都要有適可而止的心態嘛。
太孤寂的時候,她就會滿屋子轉,像籠中的困獸一樣。偶爾,她也會坐車到大自然中轉一轉,感受自然的博大精深,自己的渺小。她喜歡一種蒼涼的美。每當有一些問題闖進她的頭腦,她會一個人待在某一個地方默默深思。有一天,她買了兩塊賀蘭石鎮紙,請別人在上麵刻了八個字,一塊上刻的是:無事生非,另一塊上刻的是:樂極生悲。愛玲能夠意識到自身的一些問題,但是克服起來就沒那麼簡單了。
楊飛每天的匆匆忙忙,讓她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空虛,心中常常會莫名其妙升起一股子緊迫感。楊飛偶爾也會給她講一些商場上的事,她一般是不插話的。在這個行業裏,她又懂得什麼呢?她也給楊飛說一些她學到的東西,大多是哲學、心理學方麵的東西,楊飛也沒有多大的興趣聽,也保持著沉默。於是,兩個人之間的共同語言就越來越少。
這天,路惠來到了愛玲家,他十分消沉。原來國家政策要求精簡機構,辭退文化程度低的臨時工。路惠下崗了。
下崗後,路惠覺得生活一下子沒了著落。在那個管人的單位出來是風風光光的,現在成了一介平民,他才發現人的勢利,人情的淡泊。今天,他來到愛玲這裏,是想和姐姐說說他最近一段日子以來的變化。因為和愛玲年齡離得近,有事他總是喜歡對愛玲說。一件他人生中最大的事正橫在他的麵前,讓他無法抉擇。不知道自己是該相信世俗,還是相信自己的感情,不知道是該聽父母的,還是聽自己心裏的。
楊富結婚愛玲回家就聽到弟弟有可能要下崗,但當時還沒有。愛玲以為哥哥能幫助他。現在看來,再腐敗的地方,國家的政策還是得執行的。看來,道高一尺,魔有時候還是無法逾越的。
路惠說:“三姐,下崗以來,我真的是迷失了自己。那一段時間,我整天歌廳出,舞廳進。我覺得人生是那樣的沒有意思。哥說有機會他會在企業裏再給我找份工作,讓我先安心等待一段時間。可是,我忽然覺得人生沒有了意義。我就想這樣遊戲人生。不過,我沒有做過壞事,我隻是這樣放縱自己。三姐,你知道的,我原來談的那個對象是咱讀書的那個高中的老師,你上次回去我給你說過的。可我下崗了,她就很明確地提出分手。三姐,幸虧她和我分了手,她這樣做反倒讓我找到了自己的真愛。我才發現,原來和她談戀愛是那樣的呆板、教條。從初衷到結局就一個目標——走進婚姻。我從來沒有對她多麼熱烈過。”
路惠說著,眼睛冷峻地盯著窗外。愛玲遞給她一瓶綠茶,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默默看著他,很認真地聽著。
“那天我在舞廳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等我清醒,卻發現有一縷陽光從一個小窗戶照進來,很柔和地照在我的胳膊和手上。有一位很漂亮的姑娘趴在小屋子地上的一個小木凳子上睡著了。她的嘴微微張著,睡得很香。我以為自己在做夢,用一隻手掐了掐另一個胳膊,很疼,這說明不是在做夢。我在哪呢?為什麼會有一個陌生的女孩在這裏?我剛準備翻身,那女孩醒了,警覺地站了起來,說:‘不許動!’蠻厲害的樣子。我問:‘你是誰?我在哪裏?’女孩這才鎮定下來,說:‘我叫苑小芳,在你經常去的那個歌舞廳工作。你現在在我租住的房子。昨夜你醉得不省人事,我請人把你送到這裏。’我也警覺起來,沒好氣地問:‘你為什麼要管我?’她說:‘不為什麼,從你第一次來舞廳到現在,我觀察你很久了,覺得你不像個壞人。你眉宇之間有一股聰慧,你隻是遇到什麼挫折,一切過後就會重新找到自己。’聽到她這些話,我心裏並不感動,相反,有些氣憤,覺得太可怕了,居然有人暗中監視我!於是我說:‘歌舞廳工作的女孩沒一個好東西。說吧,你幫了我要什麼。’她驚呆了,看了我好大一陣,說:‘滾滾滾!算我看走眼了,快滾!’她這樣的舉止、語氣讓我更加生氣。我說:‘哈哈,我自己來的嗎?是你把我弄到這裏來的,你怎樣把我弄來,就怎樣把我送回去。想讓我滾,沒那麼容易!’她又呆了,半天才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講理!你睡床上,我昨晚在小凳子上趴了一夜,得到的回報就這樣?’她似乎委屈地快要哭了。我說:‘昨晚一夜?你沒把我怎樣吧?你們幹這行的女的挺嚇人的。’說完,我故意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仿佛她真的把我怎樣了似的。這下可真的惹惱了她,她一步跨過來,‘啪’,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挨了她一個耳光。這下,我呆了,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被她打了的臉,靜靜地看著她。她也呆了,舉著自己打了我的那隻手,也靜靜地看著我。這樣呆了幾分鍾後,她蹲了下來,趴在地上那隻小凳子上傷心地哭了起來。她這一哭,我的心裏忽然很難過。等她哭了好久,鎮定了下來。我跳下床把她拉起來,讓她坐在床邊。我說:‘對不起,我叫路惠,如果我剛才的話傷到了你,請原諒。我最近心情不好,謝謝你昨晚的照顧。’她搖了搖頭。我說:‘那我走了,謝謝你。’她說:‘以後不要來那裏了,那是個是非之地,你昨晚醉了,有幾個小混混差點打了你一頓。你和他們不一樣,以後不要來了。’我說:‘是非之地你還在那裏做事?’她淒慘地笑了一下,說:‘對我來說,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我說:‘你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找我。’我給她留下了我的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