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熬到下班時間。
陳青白給丁一佳發了條短信，就四個字“平安無事”。丁一佳回答得更簡單，一個字“哦”。她猜不透這個“哦”字傳達了什麼意思，也猜不透他說“哦”時臉上是什麼表情。她懶得猜了，準點回家才是第一大事。
同一個天空下的蘇州，天空黑沉沉的。
邱貽可坐在辦公室沙發上，心情同室外的天空一樣黯然。網上的報道他都看到了，他能想到有媒體會借機炒作。別說是在中國，就是在美國，單方麵減薪也是不允許的。他沒預料到網絡消息爆發得那麼快那麼猛。他授意公關部經理在三大門戶網站發了一份公開聲明，接著又允許網站轉載他發成都工廠全體員工的公開信。然而，網友並沒有理會他的做法，不實傳言依然滿天飛。他知道，虛擬世界比現實社會更複雜，網民都戴著麵具在說話，互相間辨不出誰是誰，隨便發表意見而不需負責任。他不能勸說不明真相的網友不議論不傳播，也不能阻止別有用心的人煽風點火。
麵對超強的網絡，邱貽可顯得無能為力。
網絡無國界。要不了多久，也許明天，也許就在今天，成都工廠罷工的消息就會傳到美國本土，傳到鳳凰集團總部，傳到威廉姆森耳朵裏。總裁對品牌形象非常看重，他常說，沒有好的品牌，再好的產品也是一堆白菜。品牌形象受損，他如何向威廉姆森交代？
拋開品牌形象影響不談，單就此事而言，邱貽可認為不完全是壞事。他來中國大陸四個多月，他發現原來的嘉華管理團隊存在嚴重問題，領導力差、協作力差、人浮於事、效率低下。他提出“瘦身計劃”，目的就是希望借此機會減少管理人員，讓隊伍少而精。佟雪雪這個HR總監為什麼不願意執行“瘦身計劃”，而要減薪呢？
邱貽可在沙發上坐了會兒，起身回到座位上。
一份標題為《寫給邱總的一封信》的郵件闖入他的眼簾。收件人地址欄顯示的名字叫“一個關注公司發展的老員工”，又是一封匿名郵件了。他喜歡來自基層來自員工的匿名郵件。這表明員工信任他，願跟他反映一些他難以見到聽到的情況。
邱總，您好！
我是一名成都工廠的員工，請原諒我不能說出我的名字。我冒昧給您寫這封信，沒別的，就是想跟您談談我對工廠工人罷工事件的看法，有不當之處請多包涵。
我旁觀了此次事件經過，其實這事兒一開始就注定要失敗。佟總提出的減薪計劃是違法的，違法的方案自然是不得人心的。
減薪與裁員，我主張裁員。減薪涉及麵廣，影響大，難度也大，而裁員則相反，涉及麵小，受影響的就那麼幾個。但就成都工廠而言，減薪和裁員都不可取，為什麼？因為公司經營狀況良好，沒有減薪和裁員的理由。
拋開這些不說，在方案執行過程中，佟總、丁總和陳青白動員宣傳不夠，態度也不堅決，忽左忽右。丁總主張強硬，陳青白主張懷柔，佟總一忽兒強硬一忽兒懷柔，搞得丁總和陳青白內訌，不知道何為對何為錯，其他管理人員就更不知所措了。我認為，作為佟總的助手，成都工廠人事政策的實際執行者，陳青白一意孤行的懷柔政策，是激起員工鬧事的主要原因。你想如果不強硬哪個員工願意減薪？傻瓜呀？當然，因為得不到佟總支持，丁總心中有火，直接把氣撒到工人頭上，也是不對的。
佟總提出有違法風險的減薪方案，就應該考慮到相應的應急方案。事實上，她卻沒有提出來。員工起哄、龔一呼籲工人簽字上訪、工人罷工、記者采訪、阻攔交通……一係列事件發生後，丁一佳、陳青白顯得束手無策，甚至發生陳青白用開水燙記者的蠢事，你不覺得很荒唐嗎？
作為一名公司員工，我充分體諒公司現在的難處，也支持公司為渡過難關所采取的措施，但我希望公司在“開源”與“節流”上，把更多的目光放在“開源”上，而不是一門心思想著如何“節流”。“節流”重要，但“開源”更重要。
對於佟總、陳青白這樣的人事管理者，我不是覺得不好，而是應該慎重使用。明知政策風險極大，還要鼓動公司上下大張旗鼓地實施，隻顧自己能達成目標，卻不考慮後果，致公司於被動之地、輿論中心，我甚至懷疑佟總的動機。
邱總，以上是我作為員工的幾點看法，可能不全麵可能有失偏頗，僅供參考。
一個關注公司發展的老員工
5.丁一佳借酒澆愁愁更愁
丁一佳裝病，擔心媒體突襲、政府派人調查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他害怕麵對現實：三環路阻斷一小時、生產計劃被延遲、工人要求他道歉、負麵新聞滿天飛、公司聲譽受到重創……如此種種，如果他身處工廠，就不得不接受調查、不得不被人問及、不得不去處理、不得不聽進耳朵。他是總經理，工廠有問題有事情，他不理不問肯定是不行的。躲到外麵去，躲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他們找不到他可以找別的人，譬如陳青白。
在家閑待著並不比上班輕鬆。身子是離開公司了，但心還在公司裏，弦繃得緊緊的。每一次電話打來、每一次鈴聲響起，他都心驚肉跳、惶惶不安。讀書書無味，看電視電視無趣，做家務吧懶心無腸。他想出門走走，哪怕是到飄飄美鞋店幫幫忙都行，可他放不下心事，唯恐錯過任何一個電話，已經犯過一次錯，不能犯第二次。做錯了事，該改就改該罰就罰。對此，丁一佳沒意見，但他沒意見不等於邱貽可沒意見，不等於佟雪雪沒意見。他們會如何處置他這個總經理呢？通報批評、降級罰款、調往外地、辭職辭退……所有後果他都想到了，他現在是砧板上的雞鴨，任人宰殺而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