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敗亡(1 / 3)

她已經習慣侍候這個女人了,也對她的習慣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比對自己手指頭有幾個簸箕和鬥都清楚。“她的心實際上不壞。”如果這個女人給她額外的工錢時(往往不是因為她的工作好,而是因為這個女人心情好),她就這樣想,忘掉了主人發威的時候,那場合讓她想起了一隻母老虎,雖然她隻在動物園裏見過一次那種美麗的動物。

她給女主人準備好藥,真多,這個女人並不老,身體也很好,除了腦子有些病外,但吃的藥可真多。雖然她已經侍候她四年了,但有時還會漏掉一兩種藥,如果被這個女人發現就倒黴了,有時要挨個耳光。因此,她每次都細心地將各種藥瓶擺好,從左往右一個個地往外拿藥,還要注意每種藥的數量。最後她給女主人衝上一杯果汁,這個女人要用果汁把藥衝下去。

等女主人起了床,已經九點多了,這是個愛睡懶覺的女人。她吃過藥,就打開電視看,早上她不吃飯。這時她知道自己該去買菜了。當然不光是買菜,而是為了走開,女主人喜歡一個人看電視。

女主人需要的東西都是最好的,蔬菜、肉、蛋在附近的一個高級超市裏買,都是所謂無公害的綠色產品,至於其他的生活用品就用不著她這個農村出身的女人操心了。她走到超市的門口,隻差一步就踏進門去了,那時有的服務員會向她打招呼。不過,這次她還沒進去,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她並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麼,隻是覺得是在向她問話,於是,她下意識地轉過頭來,一張黑色的胖胖的臉微露著笑容。她再定睛一看,胖子身後站著一個英俊的年輕人,表情很是嚴峻。

“認識我們吧?”黑胖子笑著說。“當然,這兩個人不就是上回在女主人公司裏碰見的那兩個警察嗎?”雖然她知道女主人對這兩個警察有很深的戒心,言談舉止或者平時說話都似乎在給她傳遞著一個信息,那就是離這些惡人遠點兒。但她對警察卻和一般平民百姓一樣,既畏懼又尊敬,不敢怠慢甚至說是願意討好他們。“認識。咋能不認識呢?”她笑著說。

“好,你一定也認識這個人。”古洛遞上了一張照片。他仔細觀察著這個保姆的神情,甚至有些緊張,似乎在擔心著她的反應。

“這人……”保姆猶豫了。一般說來,記住人的長相並不是那麼簡單,文化程度高的人在這方麵有著優勢。

“就是上個月找你們董事長的那個人,穿著白襯衫,歲數和我差不多。”古洛啟發著她。保姆的反應一點兒也沒有恍然大悟的樣子,她麵無表情地說:“想起來了,那天就是他讓老太太犯了病,差點兒沒過來。”

“對,是他。可他怎麼能讓你們家董事長犯病呢?犯病後他又怎麼樣了?你給我們詳細說說。你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這事很重要,你可不能說謊呀。”古洛一本正經地說。

保姆看看古洛,點點頭,說:

“那天他來家了,董事長,就是老太太一開始不想見他,因為她正和陳主任商量事呢。但這個人,說他叫啥來著,我忘了。董事長就讓他進屋了。我給他送水的時候,看見董事長挺不高興的樣子。過了一陣子,我就聽到裏麵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再往後聲音又小了。陳主任就喊我,我進去一看,董事長躺在地上,閉著眼睛,臉煞白。那個人正在往沙發上扶她,陳主任正打電話叫救護車呢。後來車來了,醫生把董事長抬到了車上,那人也跟到車邊。這時候,董事長醒了,我聽那人好像說‘等你好點兒了,我再來找你’就這些。”

“好,說得挺好。那人沒去醫院嗎?”古洛笑著說。

“沒去。”

“他就走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時你們總經理在嗎?就是董事長的兒子。”

“不在,出差了。第二天回來就去醫院看他媽了,急得夠嗆。”

“病得那麼重?”古洛裝做不相信的樣子。

“挺重。”保姆這次說得很幹脆。

“陳主任跟著去了嗎?”

“去了。安頓董事長住進了醫院他才回去的。”

“那是幾點?”

“我沒看表,但肯定是在總經理補辦完住院手續後,他才回去的,因為這些手續是他辦的。”

“好,就這樣吧。你回去,可別告訴你們董事長見過我們。”古洛叮囑著。保姆點點頭。

陳壽還是那樣滿麵堆笑地接待了他們。“有啥事?”這個農民出身的知識分子總是改不了他的口音和用詞。

“沒啥事。你們總經理呢?”胡亮故意把“呢”字發成“泥”的音。

“他不在。出差了,今天晚上回來。”陳壽笑嘻嘻地說,好像沒聽出胡亮的嘲諷。

“你告訴他,晚上我們要找他,讓他在公司等著我們。對了,還有你。”

陳壽似乎愣了一下,但馬上微笑著說:“行。我一定等著你們。”這時,胡亮遞給古洛一個眼色,但古洛裝作沒看見。等兩個人走出公司大門後,胡亮問道:“你不是要讓他看照片的嗎?”

“不,我改主意了。咱們去精神病院,看看那個夏侯夫人。”

他們沒有見到那個女人,不,正確地說,是那個女人沒見到他們,因為她正在強有力的藥物作用下做著充滿了神奇色彩的夢。

古洛對主治醫生說:“她的病嚴重嗎?我們是公安局的,病人的隱私權我們是尊重的,但這事涉及更高的公眾安全,所以你要毫無保留地告訴我們。”

主治醫生是個肥胖的中年人,古洛看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麵前的這個人和所有的胖子一樣,給人以心寬體胖的假象,實際上脾氣並不那麼好。但他看到警察,就收斂了許多。“很難說,讓我們這些醫生看,她早就好了,比一般這個年齡的人還健康呢。可她不走,我們也不能怎麼樣。把她攆出去?我早就這麼想了。”

“她不是精神病?”

“精神病種類很多,她至少不是嚴重的那幾種。”

“上個月十五號晚上她曾經被送來住院,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很巧,我當時正值班,又是她的主治醫生。”

“那次是怎麼回事?她沒告訴你?”

“他們公司的那個陳主任說,她看電視受了些刺激。不過,那次她確實激動得很厲害,多次暈厥。”

“什麼時候出的院?”

“住了一個禮拜。不過,後來就常常來住院,我們還特意給她留了病房,這是院長的吩咐。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呀。”醫生苦笑著說。

“今天晚上我們要找她談話,沒問題吧?”

“要我們醫生說,沒問題。不過,這要看她願意不願意了。有錢人,別扭。”

“你說是公安局找她談話,她能同意。對了,那天她犯病住院的時候,那個陳主任是什麼時候走的?”

“這我可忘了。我們醫生隻知道看病人,其他的人不在我們的眼裏。”說完,他惡意地笑了。

晚上又下起了雨,今年不知怎麼了,雨下個不停,氣溫也比往年低很多。路燈在這連綿的雨中變得昏暗,街道很濕,低凹的地方積了很多水,反射著水銀燈冷冷的熒光,人行道上有土的地方變得一片泥濘。古洛打著傘,小心地和胡亮走過遠大公司的大門口。他抬頭看了看三層夏侯新生的房間,那裏亮著燈,也許是雨水打濕了窗戶,燈光不那麼明亮。“今晚有好戲看了。”古洛想。但他的心情卻不像這句話一般意義上的輕鬆或帶有諷刺,他有些緊張,也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悲哀。“我們這些人是不能給人帶來福音的,倒像是在夜裏啼叫的貓頭鷹,是不吉利或者死亡的報信人。”

還是那個笑嘻嘻的陳壽來開的門,但古洛剛踏進一步,就敏感地察覺到屋子裏古怪的氣氛——是緊張,是陰沉,是殺氣,是詭異,也許都是,反正是古洛這一生中第一次感覺到的怪異氛圍。夏侯新生坐在總經理的大椅子上,帶著慍怒的表情。旁邊的大沙發上坐著他的母親,那個叫辛文素的女人,她臉色很紅,但不是氣色健康的紅。雖然她用漠然的眼光看著兩個警察,但古洛卻覺得屋子裏的氣氛正是她釀成的。“給客人倒茶。”她帶著膩歪的表情說。旁邊站著的女秘書立刻端著茶壺走了過來。

“客氣。”古洛笑了笑,不等主人發話就坐在了小沙發上,胡亮也坐了下來。

“喝什麼?”陳壽做了一個製止女秘書的動作。

“隨便。嗯,還是茶吧。不過,我得吸煙。”古洛不容反駁地說。

“請便。”陳壽總能說些文雅的詞。

“你們來到底是什麼事?”夏侯新生突然怒吼起來。古洛看看辛文素,這個女人微微一笑,似乎在欣賞自己的兒子。

“好,言歸正傳。我們來是為了你們公司的那個簡萬庫的案子,不過,在我們調查過程中,這個案子像泡了水的饅頭一樣,膨脹了,大發了。”古洛笑著看看胡亮,胡亮這次打算配合古洛,就笑了笑。

“先從這堆案子的開端說起。”古洛點上了一支煙。夏侯新生氣哼哼地看著他,翻了翻眼睛,陳壽則笑著低下頭,拿起茶幾上的茶杯,很斯文地喝了一口。古洛沒有看辛文素,但他知道這個女人一定是用極其嚴厲和輕蔑的眼光在看他,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我們先是接到報案,一個當會計的姑娘接到恐嚇電話,並且遭到歹徒的毆打。問題很嚴重,我們立刻就展開了偵查。在了解案情的過程中,恐嚇電話還在繼續。凡是作案都有動機,恐嚇的動機是什麼呢?在我們排除了幾個嫌疑人後,這個姑娘公司的總經理,就是你們公司子公司的總經理簡萬庫浮現了出來,就像下水道裏的木屑一樣。為什麼他要恐嚇這個姑娘呢?在受害人——暫且這麼稱呼她——的啟示下,我們通過公安局的經濟警察,得知他有嚴重的行賄行為,之後,又發現他挪用公司巨款。為了掩蓋他的罪行,不,為了不讓他的罪行敗露,他威脅知情的會計。我們正準備對他采取措施,但這時他卻死了。死的確實是時候,因此就很蹊蹺了。殺他的人是他公司的保衛部主任,他主動在錄像帶裏供述了他的殺人動機和經過。什麼動機呢?他說是因為這個簡萬庫讓他頂罪,他既沒有為自己辯護的論據,也揭發不出簡萬庫的罪行,於是,就動了殺機。經過我們調查,可以確定簡萬庫是他殺的,而且也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他是受人指使的,雖然我們很懷疑他的真實動機,也推測他可能和某些想讓簡萬庫消失的人有過交易,而且我們也了解到這個人已經患了絕症。不過,我們沒有證據呀!所以隻能按照他或其他人的意圖結案。”古洛苦笑著,看看房間裏的人。他感覺到氣氛明顯地緩和了,夏侯新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而陳壽雖然和他一貫的神態一樣,從來不讓笑容離開他的臉,但現在這偽裝服上卻閃過一道亮光,隻有辛文素不動聲色,似乎沒有在聽古洛這囉囉唆唆的分析。

“不過,我們也知道了這個所謂的電話恐嚇案件不過是那個會計想讓強奸犯簡萬庫付出代價的計劃,她的動機雖然是良好的,但做法卻是不足取的。我們讓她和她的家人從這件事中吸取教訓,他們也表示了痛定思痛的反省和悔恨,足夠了,我認為。但事情卻不按我們的意誌發展。會計的父親死了,這是個好人,雖然犯過錯誤,但是他本質善良,正如一個兔子偶爾咬了人一口一樣,其實它並不是凶狠的掠食動物。他的死使我們發現了一樁命案,真是巧合,也叫偶然,但更巧合或偶然的是後麵發生的事。我們在埋屍現場又發現了一具屍體,一具無頭屍。又是偶然,他偶然丟的一張車票帶著我們到了興隆縣,當然不是那麼順利地讓我們直接去了那裏,我們開始到達的是化民縣。這要是一一給你們說起來就太麻煩了,簡而言之,這個人最終讓我們走向了正確的方向,當然不是指具體的地點。如果這些都是偶然的話,那麼我們的偵查工作就沒有什麼智慧留下的痕跡了,一切不過像是賭場或股票市場上的運氣一樣,我們不過是趕上了牛市或者趕上了一個手氣不好的輸家。不,不是這樣的,我古洛是從來不靠運氣的,更不靠什麼神奇的直覺。我根本不相信那個李英傑是為了泄一己之憤殺了簡萬庫,他至少是和某些人做了筆交易,我不會放鬆對這件事的調查的,我告訴你們,一個合格的警察對任何細小的疑點都是會追查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