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沒關係?”江純一也一下上火了,“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知道這個消息,我會立即和你結婚,我們可以名正言順生下這個孩子!可是程遠不會和你結婚!你難道不明白嗎?我父親用整個程家產業向他施壓。他不會為了你而放棄他的事業和所有身家的!”
我的下嘴唇簌簌發抖,而我卻沒有說話。
“心悠,你認識他這麼多年,難道不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嗎?他是事業至上的人,也許他是愛你的,可是卻不會愛你愛到放棄整個身家事業!”
“你別說了。”我扭過頭,眼睛裏已經有控製不住滑下的淚水,我隻是不想讓江純一看到。
“心悠,這些日子你應該感覺到了,他去你那兒的時間應該越來越少,你以為他在忙碌事業,其實他是漸漸回歸了家庭。如果這個孩子是他的……如果你想蠢到在這個時候生下他的孩子,那隻會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他隻會更快放棄你!心悠,你別再犯傻了好嗎?”
“謝謝你和我說這些,”我的眼神漸漸變得剛毅,還帶有一種絕望的執著,“江純一,這是我選擇的路,不論如何,我是不會回頭了。即使程遠真的選擇回到他的人生軌道,那麼我也不會怪他。這是我自己選的路,與人無尤。”
“你不能一句與人無尤就把一個無辜的生命帶到人世!這叫不負責任!”
我看到江純一的歇斯底裏,忽而想起他的身世,我想這或許是他的感同身受,不由憐憫,長歎了口氣:“江純一,這不一定就是懷孕……更何況就算真的懷孕,我也不一定會生下來。現在的我不管過得如何,都不再和你相關。你最該關心的人是伊妍不是嗎?”
江純一怔了怔,旋即苦笑道:“是啊,大不了就不要這個孩子……心悠,你一向那麼狠心,你已經流過一個孩子,難道還會怕第二個嗎?”
我如遭電擊,想起失去第一個孩子時身體和心理所受的煎熬,如果這真的是老天給我的第二個孩子,難道……我又忍心再次剝奪他的性命嗎?
我推開車門,如同木偶般地往花園外走去。身後響起的是江純一號啕的哭聲,我想他應該是在哭那個他還沒來得及見到就已經失去的孩子。
接下來幾日,我一直在公寓裏。我不想對這個孩子不公平,便想著親口和程遠說這件事情,可是沒想到的是接下來幾天他根本沒來公寓,我一個人枯坐在公寓裏,從天黑到天亮,然後對著鏡子看著自己,隻覺得那個麵無血色的女人根本不像我自己,我一手拍在鏡子上,無力地蹲了下去。
我隻能打電話給他,接電話的是個女聲,我聽得出來並不是舒慧姐,我在沉默中掛了電話,我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女人不管之前說得多麼瀟灑,當真正投入感情的時候,是無法像男人般決絕的。何況我見到程遠能說什麼,說要你放棄所有身家和事業,就為了一個可能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嗎?
我打電話給江純一,讓他載著我,我說我想去看看舒慧姐。
江純一沒有多問,他隻是將車停在他們家花園外,透過影影綽綽的樹木,我看到舒慧和炅炅的身影。
炅炅正興高采烈地在玩皮球,而舒慧姐則坐在一邊,她戴著白色太陽帽,穿著素色長裙,氣質依舊是那樣令人難舍的溫婉。
“爸爸!”
我聽到炅炅這麼叫,心裏一震,接著我就看見程遠往我們這個方向走來,他的笑容那樣溫暖,那樣慈愛,在那一瞬耀花了我的眼。
“程遠,你坐下吧。”舒慧姐淡淡地笑。
“好。”程遠便坐在她身邊,手自然而然搭在她的腰間,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環繞著舒慧姐纖腰的手上,心裏覺得惘然,原來他這麼快就決定回到她身邊了,盡管我早知道他會做這樣的抉擇,可是親眼目睹的這一刻,我仍是無法承受——我在無人注視的角落默默望著他:程遠,你到底是承受不了重壓而回歸家庭,還是一開始你對我所說的那些就是謊言?
我以為我不會流淚的,可是我看著他們一家三口這般幸福的模樣,眼淚還是忍不住滑落了下來。原來我一直是這樣可悲地活在謊言中而不自覺的人。
“我們走吧。”我再也不忍卒視,扭過頭對江純一說道。
江純一開車送我回去。臨到樓下,他憤慨地對我說道:“程遠就是這樣的人!他是魔鬼,他的一生都在掠奪我珍視的東西和人!他已經奪走了屬於我的家和父親,後來是舒慧姐,再然後是你。心悠,這樣的人,你還打算待在他身邊嗎?”
我木然地搖頭,可是思緒卻飄著,我想到了那個剛回國接納我的程遠,想到了那個默默在公司聽我說著心事的程遠,想到了為我和黎明泉撕破臉皮的程遠,想到了為我翻山越嶺來到小城的程遠。我始終不相信程遠是江純一口中這樣的人,可是我卻也明白江純一現在的憤慨和心痛都是為著我,我歎了口氣:“謝謝你——江純一,我自己會解決的。”
而江純一卻一把握住我的手,他那如同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凝視著我,在他清澈的眸子裏我覺得自己的身軀扭曲無所遁形,他說:“心悠,這一次——你不要再逃跑。無論你做什麼選擇,讓我陪在你身邊。”
而我卻隻是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我低垂下眼瞼,感覺著眼底那烏壓壓的一片,我的歎息聲,輕得連我自己也聽不見:“江純一,這一次是我錯了,我沒想到我會輕易輸給自己的軟弱。我記得我六歲時,醒來看不到家裏人,於是我喊著爸爸媽媽來到他們的房間,推開門——看到的人卻不是爸爸和我的媽媽。這就是我童年的噩夢,一次次糾纏著我。後來你和歐陽雪,就像童年那場噩夢一樣,那個時候你摧毀的是我的整個世界。”
江純一低下頭,我感覺到他的眼淚掉在我的手背上,他說:“心悠,對不起,原諒我的自作主張。”
我木然地搖頭:“朵朵說的是對的,一直以來我都在逃避著感情的傷害,我變得極度自我,也極度脆弱,當我一看到感情出現裂痕,就會選擇先行離去,而不願想著怎麼彌補裂痕……”我抬起頭,噙著眼角的淚,轉過身,推開車門,壓抑著哭聲說道:“今天謝謝你,我走了。”
我快步上樓,直到我打開臥室的門,透過窗戶,還能看到江純一的車停在那裏,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一顆一顆掉了下來。
我覺得很疲倦,胃似乎又在泛酸,妊娠反應讓我苦不堪言,我衝到衛生間吐了一場,抬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由苦笑,眼淚卻是一顆一顆下滑,我對著鏡子喃喃自語:夏心悠,你為什麼要這麼軟弱,為了一個男人失去自我?你已經殺死了一個孩子,難道你還想再殺死一個?如果隻是怕孤獨而和這個男人在一起,那你為什麼不自己留下這個孩子?這才是真正屬於我的,我不會再害怕背叛,不用再害怕傷害。
我慢慢走回臥室,打開衣櫥,拿出程遠的一件襯衫,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他的味道,我抱著那件襯衫,想著我們相識的點滴,我想如果我們沒有跨出這一步,或許還能成為朋友,可是當我們真正成為情人的時刻,我們就失去彼此了。
我抱著那件襯衫蜷縮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大概快淩晨的時候,我被房間裏的窸窣聲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看到程遠坐在我身畔。
我以為是我的錯覺,揉著眼睛,手接觸到他的身體,才明白他是真的在我身邊,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回來,是要親口對我說出什麼嗎?
“對不起,這幾天我忙著就沒有過來,我知道你見過我父親,他對你說什麼了?”程遠從我身下拿出那件被壓皺的襯衫,溫柔地撫著我的頭發問道。
“他沒有跟我說什麼。”我穩定了一下心神,波瀾不驚地回答道。
程遠嘴角帶起一抹譏誚笑意:“他一定是對你曉以利害,看似處處為你著想,其實就是想把你給勸走。我說的對不對?”
我勉強笑道:“算是吧。”
“那你呢?會走嗎?”
我坐了起來,直視著程遠,反問道:“那麼你呢?你希望我走嗎?”
程遠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心悠,如果是你想走,我一定不會攔著你。”
我苦苦一笑,這是他表示尊重我的意願,還是不過是順水推舟的說辭?
程遠見我譏嘲的笑容,立即明白我誤解了他的意思,當即握住我的手說道:“心悠,我很想留你在我身邊。其實這些天我也想過很多,我這樣將你囚禁在我身邊怕是留不住你的。我那麼了解你,你有野心,也有能力,這樣洗手做羹湯的日子你不會有安全感,你會厭倦,對嗎?”
我隻是淡然一笑:“程遠,你又何嚐不是?其實你也是冒險者,你很厭倦過於安逸的生活——但你又不能缺少它,你需要事業標榜你的成功,你需要家庭做你的港灣,所以你不會輕易放棄你的事業和家庭。你隻能在平淡之餘周旋在其他女人周邊,你隻是把它當作調劑生活的遊戲。而程遠,你可能沒意識到,我也隻不過是你的一場遊戲罷了。”
“你不是。”程遠撫摩著我的頭發,語氣堅定。
我隻是苦笑:“程遠,我們都別騙彼此了。我們現在在一起,不過是都厭倦了人生的既定軌道,你到小城來找我,不過是不顧一切想逃離這軌道。可是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我們怎麼樣處理我們的人際關係?我們終將回歸現實,而一旦我們回歸現實,我們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你已經想清楚了嗎?”程遠的眸子中,光華頓斂。
我狠下心點頭。
程遠揚起嘴角笑道:“心悠,為什麼你總是先提出分手的那一方?到底是你太冷靜,還是你太不自信?”
我隻是緘默不語。
程遠深吸了口氣說道:“心悠,你總該有自己的人生的,其實你說得對,我強把你留在身邊,那真的隻是把你當作了我的一個遊戲,這對你不公平。你要選擇離開的話,我尊重你的選擇。”
我知道,我和程遠在一起,本就是靠一種強烈的激情維係著,在以愛為名的風暴中緊攥著彼此,傷害了所有人而不顧惜,但是當激情漸漸褪去,如果我還不懂得抽身離去,那麼我和他真的會有一天變成仇人吧?
我永遠不想看到這個溫潤如玉、永遠為我著想著的男人有一天會紅著眼讓我滾出他的生活,我不想以後可能發生的一切撕碎我們之間曾有的美好回憶,或者我更怕的是,我為這個男人付出了時間和心血,結果會變得歇斯底裏,有一天死纏爛打著這個男人,賠上所有的尊嚴和青春。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
我的手無意識地放在肚子上,現在它還是扁平的,之後一兩個月它會隆起,這裏會孕育一個生命,也許它就是我和眼前這個男人創造的,可是我不會告訴他我們曾有過這樣一個孩子。也許這樣在以後的某天相遇,我們還會是談笑風生的好朋友吧?
自那日我和程遠鄭重提出分手後,他便再也沒來找過我。
而我卻已經聽聞在風雲詭變的房地產市場上,程氏集團以十八億五千萬元的價格回購進了那塊土地——這個價格正是程遠在土地拍賣會上第一次起拍的價格。
黎明泉被林遠山糾集幾個大股東趕出了銀達的董事局——誰都知道黎明泉不會善罷甘休,大家也都在猜黎明泉的下一步動作。
而我也收拾好行裝,帶著程偉民給我的支票,孑然一身準備離開上海——或許也不算孤單,因為我還帶著腹中的孩子。
我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的那天,程遠來了,我聞著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就覺得眼眶有些濕潤,趕緊低下頭,忍著哽咽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我們相顧無言。
他環顧房間,歎了口氣:“都收拾好了?”
“嗯。”我低著頭幾乎不敢抬頭。
“準備去哪裏?”
“還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準備告訴我?”
我淡淡地笑:“既然什麼也瞞不過你,我也就直說了——我確實不想告訴你。”
程遠見我這般沒事人的樣子,便覺得他再顯得依依不舍倒是他放不下了,他一向這麼爭強好勝的人,也就故作淡然地一笑:“你這麼平靜,倒顯得是我放不下了。”
我隻能別過頭去,生怕再多凝視他瞳仁一次,就會忍不住落下淚來。
“程遠,如果是你先放手,說不定我也會不甘心的,”我咬著嘴唇,硬生生在臉上畫出一道弧線,“這是人的本性,越得不到的東西才越想得到。若我一直待在你身邊,說不定你早厭棄了我。”
“因為我們兩個都貪心是嗎?”
我生怕程遠的言語又會動搖我的心智,不敢再多做逗留,拖著行李箱從他身畔走過,走向已經停在樓外的出租車。
“夏心悠!”程遠突然鄭重叫了我的名字。
我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站在那裏,可是到底也沒有回頭,隻是拖著行李快步離去。
當我坐在出租車上往機場趕去的時候,我想著我和程遠這段似乎短暫的相聚辰光——我在想人的一生那麼長也那麼短暫,在這短暫的一生中,如果能隻愛一個人白頭偕老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可是我們偏偏會遇到那麼多人,我們似乎總會愛很多人,那麼這些愛是分先來後到的嗎?是不是晚到的就是罪惡的呢?我想不通,也不能明白,可是我的內心仍被一種道德的枷鎖束縛著,即使我明白自己也是這樣愛著、依賴著程遠,我也不能放縱自己去無所顧忌地相愛——因為他在遇到我之前,已經遇到了舒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