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 3)

上海的地產市場風雲突變,政府層麵出的“警惕地王出現”新聞讓打了雞血一樣不斷“噌噌”上漲的地塊價格猛然疾風驟雨般地降了下去,首當其衝受害的自然就是銀達公司。圈裏人都知道銀達想謀求香港上市,這些日子一直在全國各地到處買地,公司資金早就繃成了一張網,與程遠競爭的這塊地隻付了一期50%的款項,按照約定銀達應該在這個月將土地款補齊,但是就圈裏的可靠消息,怕銀達的資金鏈當真出了問題——而在銀達資金可能會出問題的消息彌漫開來的前半月,我和程遠已經提前知道。

這一日該是高舒慧和我談話後的第二天,程遠說帶我出去見個人,當此之際我便是再怎麼拾掇心情也湊不出個笑臉了,就懶洋洋地說道:“我能不去見嗎……”

而程遠卻隻是興高采烈地說道:“如果不見他你肯定會後悔的。”他興奮起來的樣子猶如孩童,有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強大磁場。

我便也隻能梳妝打扮,隨著他到他在四川北路的一處私人會所。寬大的沙發上隱隱隻見那人露出的一叢頭發,我無端端心裏一跳,不由自主扭頭去看程遠,眸子裏跳躍出疑問,而程遠隻是用隱秘的笑容回應。

待我見到那人的正臉,險些驚呼出聲:“孔煥誌?”

座上的正是孔煥誌,他見到我們,微微起身,鬆開西裝上的一顆紐扣,複又坐下,笑著說道:“心悠,見到我意外嗎?”

而我卻是驚喜交加,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說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孔煥誌見我興奮忘形,有些感動,可是瞥了程遠一眼,便立時有些尷尬地將手縮了回去,程遠本是繃著一張臉,這個時候才微微綻開笑來。

我卻仍恍然不覺,隻狠狠瞪了程遠一眼,說道:“是不是你的主意?”

程遠一臉無辜,攤開手說道:“是煥誌自告奮勇,可不能怪我。”

孔煥誌眼底存著微微笑意,說道:“心悠,你確實不能怪程遠,當時是我自告奮勇要去銀達做商業間諜的。北京的事完全就是黎明泉收買人一手破壞的,就因為他家大業大,就可以這麼欺負我們新成立的小公司嗎,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不禁又是笑又是落淚,連忙拿了餐巾紙擦著淚,說道:“你不知道當初你跟我說那番要去銀達的話的時候我有多生氣!我簡直被你那番話說得懷疑了人性!”

孔煥誌微微笑著,眼底含著溫柔的歉疚意味:“對不起,我的戲演得實在太逼真了。”

程遠看著我們又哭又笑地敘著舊,見我們平靜一會兒了,方才跟孔煥誌說了正題:“你今兒突然這麼急著要見麵,是不是銀達有大變動?”

孔煥誌點點頭,正色說道:“銀達的資金絕對周轉不過來了。他們不是剛剛和你競爭拍下那塊地嗎,公司裏應該沒有資金去付第二期資金了。”

程遠眼皮一跳:“當真?”

孔煥誌點點頭,說道:“雖然出了這政策,可是誰不知道囤著地皮,總有翻身的那天啊?如果不是公司資金確實出現了問題,他們也不會選擇想將這塊地皮轉手。不過現在業內能拿出那麼多資金的房地產公司不多,如果你這個時候出手,倒是可以狠狠斬銀達一刀。”

程遠嘴角已掩不住笑意——我凝視著他,想著那日土地拍賣會他故意和黎明泉競價的勁兒,忽而明白他大概從那日起就等著這個機會呢,我心裏湧起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害怕的情緒——在我擔心著憶書撐不過去的日子,他早就運籌帷幄、成竹在胸了,這到底是他的成功還是我的失敗?我留在這個男人身邊,可是我到底了解這個男人幾分?我想起高舒慧的話——你以為他現在愛著你,可是殊不知你隻是他眾多情婦之一。我聽著他和孔煥誌談話,剛好身邊有酒杯,我就順手拿起來,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紅酒。

程遠絲毫沒意識到我的不對勁,他的眼睛裏似都泛著光,說道:“是啊,我等這一日已經很久了!不過要動這塊地,可能還需要集團公司的資金。”

孔煥誌點點頭道:“如果程老董事長要去談這塊地的話,最好能和林遠山碰個頭。據我觀察,林遠山這些年雖然看上去不怎麼管事,什麼出風頭的事都讓黎明泉去幹了,可是他其實還是銀達真正的掌舵人!黎明泉這些年想甩了林遠山自己掌權,可真觸到林遠山的逆鱗了。我覺著林遠山很可能借著這次事件讓黎明泉下台。”

程遠眸子裏的光芒更盛:“為什麼這麼說?”

“這些年黎明泉的政策很積極,很得一些中小股東的心,可是這一次大肆囤地謀求上市,結果造成公司資金緊張,絕對是他決策上的重大失誤。林遠山絕對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孔煥誌說得斬釘截鐵。

程遠似是誌得意滿,微微笑著點點頭,握住了孔煥誌的手說道:“這次真的多謝你了!他日憶書大放異彩,你便是第一功臣!”

——在孔煥誌與我們見完麵的半個月後,銀達資金困難的消息果然不脛而走,而程遠早已做好完全對策,這自然又是後話。

而那一晚我卻喝得酩酊大醉,一個人搖搖晃晃走在馬路中央,險些被疾穿而過的卡車撞倒。程遠原本是微笑著走在我背後的,見我這麼不管不顧往馬路中央走去,慌忙將我拽回人行橫道,他終於意識到我的不對勁,便有些惱怒地皺了眉,說道:“心悠,你不為我感到高興嗎?你到底是怎麼了?”

黑暗中,我隻覺得一切都模糊暗淡了下去,隻有程遠的一雙眸子熠熠發著光。往日我總覺得他的眸子裏透著安定,而這一刻我偏偏覺得他的眸子如同深淵,無邊無際讓我覺到了一種沉淪的恐懼,我忍不住抱著他哭了出來:“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瞞著我各有心思?到底是我太傻,還是你們都太聰明?程遠,你真的喜歡我嗎?還是隻當我也不過是個玩偶?”

程遠有些不悅地說道:“心悠,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而我卻偏偏越發覺得悲哀:“程遠,為什麼我覺得我不過是你們生命中的過客?你們都有自己的終點,我不過是陪著你們看著一路的風景,到最後隻會剩下我一個人……”

程遠將我拉到懷中,輕聲安慰:“不會的,心悠,我會陪著你的。”

我的意識有些模糊,唯獨哭得卻越發肆虐,我如同一個任性的孩子,吵鬧著想要人的陪伴——可是我已經那麼老了,我又能再像個孩子多久呢?

那晚我依稀記得自己是被程遠抱進了浴缸,然後再被他用浴巾裹著放在了床上,我習慣趴著睡覺,曾經被方奕晗嘲笑說會把胸給壓得跟背一樣——那一晚我應該也是趴著的,我覺得身上有些重,試圖想要翻身,卻聽到程遠壓得很低卻越發透著磁性的聲音:“別鬧。”

我不習慣這樣的姿勢,想要掙紮,卻被程遠的雙手錮得更緊,他的身子慢慢地進入我,我的頭被埋在枕頭裏,隻能發出可憐的嗚咽聲,卻又在他的身下瑟瑟顫抖地被滿足,喉嚨裏漸漸發出無意識的呻吟聲,無法控製。

我忽而嗚咽出聲,毫無緣由,或許覺得自己真的高估自己,其實自始至終,我不過是他的玩偶,是他的禁臠。

程遠聽得我的哭聲,終於撤出了身子,將我翻身抱了起來,他說:“心悠,對不起,別哭了。”他的懷抱溫暖,他的語聲更是溫柔。

我便又沉溺了進去,甚至不再抗拒他又從我嘴角印下的吻,他的雙手撫摸著我的全身,他的身體火熱,而我的身體冰冷。

我睡得渾渾噩噩醒來,卻已經不見了程遠身影。我望著空蕩蕩的公寓,隻是發怔。我和他的生活裏除了工作,就隻剩下了做愛。明知不應該再繼續下去,卻又如同飲鴆止渴——我有著道德禁錮的顧慮,卻更害怕著無窮無盡的寂寞和孤獨。

程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極少提到他是否與他父親與黎明泉直麵,我便也知情識趣地不再過問,可是我清楚地看到,我們與銀達集團的對峙越發嚴峻,而相關花邊新聞更是著力挖掘程遠和黎明泉“仇恨”的源頭,不過幸好他們不是江純一這樣的明星,不會時時暴露在聚光燈下,我看到了提到我的相關報告,看到自己被報紙雜誌寫得極其不堪,我想到了舒慧的話,我想這就是她對我的報複,我是罪有應得。

而我和程遠之間,開始爆發爭吵。

這種爭吵,來自他在這場膠著戰爭中的極度繃緊的神經,他需要用身體發泄內心的緊張;而我卻極度介意成為發泄壓力的工具,壓抑已久的恐懼和不安早已讓我不再信任程遠,當我歇斯底裏叫著推開他的時候,他不再有耐心哄著我,而隻會甩開門離去。

而我一個人蜷縮在公寓裏,抱著被子哀哀哭泣。我覺得我失卻了自我。

我開始失眠,開始靠安眠藥和酒精才能入眠。

也不記得是哪個晚上,忽然毫無預兆的,江純一打了個電話給我——我想該是越洋電話吧,而電話那頭隻聽見沉沉的呼吸聲,而他的問候這般猶豫,似還帶著極深的猶豫。

我吃了十幾顆安眠藥,腦子極度遲緩,一開始還沒有聽出是江純一的聲音,待得辨認出來,不免有些自嘲出聲,卻還記得問:“你……你和伊妍在英國還好嗎?”

電話那頭的江純一沉默良久,卻是反問道:“那你呢?你跟著程遠還好嗎?”

我不由彎起唇角,露出個嘲諷的笑——夏心悠,這是你義無反顧自己選的路,你又能怨得誰?我問道:“你和伊妍……還會回來嗎?”

“會。”江純一的回答斬釘截鐵。

“是嗎?”我輕輕地笑,而神誌越發模糊,我開始回憶到了十八歲那年,我坐在江純一的單車後麵,搖搖晃晃著,便似青春也這麼一晃而過,似乎人生告別了那斑斕,開始向著黑暗的隧道奔馳而去,我喃喃地說道,“江純一,現在我閉著眼,總是會想到那年我們三個那麼開心地混著日子的生活,我曾經費盡心力想從我家鄉那個小地方跑出來,可是現在我卻想回去了……江純一,我似乎不該再回來的,我想回去了……”

“心悠,心悠,你沒事吧?”

“我?我當然沒事,”我笑笑,摸著額頭,覺得有些發燙,“江純一,能聽見你的聲音我真高興,我以為你不會再和我聯係了,我一向是那麼自私、任性的人,希望你和伊妍要好好的……”

我呢喃著,困意越來越濃,手機從手裏滑落,我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心悠,心悠……”電話那頭江純一仍在呼喚著我的名字。

而我在夢中,回到了我生長的小城鎮,那是我四歲時,爸爸抱著我看花燈,我們一家人曾笑得那麼開心,仿佛是滿城的燈光,一下映亮了我的笑靨……

我醒來的時候竟是在醫院裏。

在我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我看到了江純一,他裹在黑色風衣裏,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神情極為焦慮。

“純一?”我疑似在夢裏,不由伸出手,“你怎麼會在這裏?我這是在哪兒……”

“心悠,程遠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會逼得你想不開到要自殺?”

“自殺?”我怔了一下。

江純一點點頭,跌坐在我身邊的椅中,說道:“你吞了十幾顆安眠藥,還好我打電話的時候就在你樓下,聽到你不對勁直接翻窗進來了。你現在洗了胃,總算沒事了。心悠,你一向是個堅強的人,到底……到底程遠做了什麼事會逼你到這種地步?還是程偉民……舒慧對你做了什麼?”

我緩緩搖頭:“沒有,我真的沒有要自殺,我隻不過有些失眠,對藥物依賴失卻了控製。”

江純一擔憂地望著我,那神情說不清是痛惜還是心疼,隻說道:“心悠,無論你再怎麼任性逞強,以後你都不能這樣了。剛剛醫生說……你懷孕了!”

“懷孕?”這當真是晴天霹靂,我睜大眼睛,幾不可相信地望著江純一。

而江純一的牙齒幾乎要咬碎了,明明說出這些話是這般刺傷他,可是他卻不得不說:“是的,醫生說你懷孕有一個月了。你還年輕,幸虧這次發現得及時,這些藥物沒有對胎兒造成影響,可是你不能再這樣了!”

我呆呆地望著現在兀自還是平坦的腹部——我懷孕了?我竟然懷孕了!就如同我看到江純一和歐陽雪在一起的時候,卻知道自己懷孕的消息一樣,孩子、孩子,你為什麼來得總那麼不恰當呢?

江純一看著我這般難看的神色,忍不住問道:“是不是程遠……到底還是抗衡不過家裏?他沒有和舒慧姐離婚?他……不要你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從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中鎮定下來,我望著江純一,卻偏偏不肯流露出自己的軟弱,便又露出逞強的冷笑:“是啊,他是不要我了。江純一,你是不是在嘲笑這個女人的自作自受?”

江純一眉宇間一派哀傷,他說道:“心悠,你為什麼總要從最惡毒的角度來揣測我呢?我剛剛拿到醫生的化驗報告的時候隻在想,如果我們的孩子生下來,現在都有五歲了。”

江純一的話瞬間刺穿了我的心髒。

而江純一的憂傷是這般暮靄沉沉,他說道:“心悠,當我把從你公寓抱出來的時候,我覺得你是那麼輕,仿佛我一鬆手你就會化成泡沫消失不見……我太恨自己當年的自作聰明,如果不是當年……你也不會受那麼多苦,也許我們現在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了……”

我的眼淚簌簌而下,我搖搖手說道:“江純一,你不要再說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這個孩子再怎麼說,也不是你的,而是……”

而江純一卻打斷了我說道:“心悠,剛剛你沒醒的時候,我就在想,與失去你的痛苦相比,這個孩子是誰的有什麼重要的呢……心悠,隻要你願意,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