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嗎?這很好玩嗎?”我的質問壓抑不住怒氣。

“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怒道:“那你為什麼非要我參加這個訂婚宴?”

“因為我不想你一個人躲起來,孤獨地舔舐著傷口。”

程遠的這句話擊中了我的心坎。我確實已經不記得多少次一個人躲起來哭泣,而哭過之後我終究是得站起來——“程遠……”

“別哭,”程遠伸出手,貼在我麵頰,“別怕,不論什麼時候,我都會在。”

我換好禮服和程遠一道出席。這是一件翠綠色的大裙擺禮服——綠色,那曾是我最愛的顏色,我覺得那是充滿了生命力的色彩,我撫著衣服的褶皺,眼淚汩汩而下——似乎不論什麼時候,程遠是永遠都會在的。

程遠帶著我來到方奕晗的訂婚場所。我挽著他的胳膊,一步步地走上台階。

大廳裏的燈光讓我炫目,而我和程遠的到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這讓我很不安,可是身邊的程遠卻給了我莫大的勇氣和自信,讓我可以昂首挺胸麵對滿廳的目光,如同一隻孔雀,驕傲開屏。

“你們來了啊。”文浩滿麵笑容地走了過來。

我便也擺出職業性的笑容,向文浩伸出手去:“來晚了,不好意思,祝賀您的女兒和愛徒喜結連理。”

我的不卑不亢大抵也出乎文浩的意料,他便也客氣了幾句,然後將我們帶到今晚的主角麵前。

文靜今天晚上穿了件鵝黃色的旗袍,長發盤起來梳在腦後,和平日的鬧騰不同,今晚的她顯得格外溫婉賢淑。我看著她臉上泛出的光彩便不由感慨:女人在結婚的時候該是多麼幸福!

我望向方奕晗,溫柔地笑了笑。

方奕晗本來有些緊張地看著我,待看到我的笑容之後,整個人便放鬆了下來。

酒席過半,我借口有些氣悶,一個人走到陽台上,不料文靜緊隨其後,走到了我身畔。

“我知道到現在為止奕晗心裏還是最喜歡你。”她那略帶篤定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待我想反駁,她卻異常堅定地打斷了我,“可是我會讓時間證明給他看,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是我,他的心會慢慢回到我的身上。”

我曾幾何時有過這樣對愛的堅定呢?不論江純一還是方奕晗,我總是在傷害到來之前就落荒而逃,我恐懼傷害,根本沒有麵對的勇氣,更不要說堅定不移地維護了。我凝視著文靜,徐徐地笑了起來:“不,你錯了,我和方奕晗很久之前就不相愛了——他愛的是你,而對我隻不過是憐憫罷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大廳,麵對的正是程遠的深邃雙眸,他望了一眼站在我身後的文靜,隻是了然地笑了笑,然後將手伸向我,說道:“陪我跳一支舞吧?”

我眼圈有些泛紅,卻隻是低了頭說道:“我不怎麼會跳。”

“沒關係,你跟著我的步伐就行。”

音樂響了起來。

我看著文靜和方奕晗步入舞池之中。他們翩翩起舞,宛若佳偶天成。

而程遠也帶著我,開始在舞池裏穿梭。我有些茫然地跟著他,在舞池中不斷旋轉,憂傷逐漸散去,我的臉上淡淡綻放開笑靨,我說:“程遠,謝謝你。親眼看著方奕晗和別人訂了婚,我就不會再存幻想,我不愛他,也不會為他難過了。”

“不,你還是很難過。可是沒關係,我會陪著你,直到你不難過為止。”

我凝視著程遠的烏黑瞳仁,腦子裏不由有些暈眩,我無法分清他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便隻是任由他掌控著我,在這舞池裏翩然。

“程總和夏小姐跳夠了嗎?便也由我來和夏小姐跳一曲吧。”

我怔了一下,側顏瞧見黎明泉站在我們身畔,那一瞬,暈眩的感覺立即被冰冷的現實所擊碎。念在他是我們的大金主的分上,我自然也不能明目張膽地拒絕,便隻能點點頭,任由黎明泉將我再次帶入了舞池。

他的手貼在我的腰上,更在身姿搖曳間不斷地往下滑落,我隻能趁著旋身避開他的觸摸,但到底神情是掩飾不住厭惡了。

“今晚的你很漂亮。”他俯身說道。

我隻能公式化地回答:“謝謝。”

“態度怎麼這麼勉強呢?你忘了我們之間的協議了嗎?”

我隻是冷淡地回答:“我們協議過什麼?我隻不過說,與其這樣強逼我,不如換得我的心甘情願。但我現在不情願!我要回去了!”我憤然地想抽回手,卻被他一下按向他的身畔。

“沒人敢耍我!”他惡狠狠地說道。

我冷笑:“是嗎?”

他的目光穿過我落在程遠身上,笑道:“你以為你傍上了程遠,便能與我相抗衡嗎?告訴你,別說程遠我不放在心上,連他老子程偉民我也不怕!你如果想跟我耍花招,我第一件事就是讓憶書在這個市場永遠翻不了身!”

我又驚又怒,卻強作鎮定道:“你不會!”

“為什麼不會?”他玩味道。

“因為你是個商人。商人怎麼會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我臉色泛白,卻仍一字一頓地說道。

“以我的身家地位確實是犯不著,可是你的倔強卻越發讓我想得到——”他的手指順著我的肩胛緩緩撫摩,我隻覺得一口氣吊在那裏,驚恐得順不過來。

“黎總,心悠可能是不想和你跳了。”程遠走過來,猛地拽過我的手,語氣生硬地說道,“心悠,你累了,我送你回家。”

我下意識地躲在程遠身後,輕輕點了點頭。

程遠便拉著我,不再看廳中任何一個人,徑自往廳外走去。

“對不起。”我跟在他身後,如同做了錯事的小孩兒。

“你做錯了什麼?”程遠不怒反笑。

“你告訴我黎明泉是惹不起的,可我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去惹了他,現在又不得不求你的庇護,如果他真的動了憶書……”我哽咽著說不出來。

程遠走過來揉了揉我的頭發,卻仍一派輕鬆地說道:“你可真高估你自個兒了——別說黎明泉什麼美女沒見過,單說他要為了你動了憶書,你還真當自己是禍水紅顏啊?——想當禍水,你可差了那麼點顏色。”

我被程遠逗得撲哧一笑,牽住了他的手,真誠地說道:“謝謝你,程遠。”

程遠隻是說道:“我早說過,我們之間,是不需要這三個字的。”

我永遠不明白程遠對我的心境,卻已經在習慣與依賴之間漸漸離不開他的身畔。

他帶著我回到賓館,對我說了晚安,我看著他開車離去,然後徐徐地,綻開一絲微笑。

銀典的工程結束,我便要回北京去。程遠說為我餞行,我便安安心心地在賓館等著,待到敲門聲響起,我打開門,笑容卻僵硬在臉上:“舒慧姐?”

高舒慧施施然地走進房間,旋身在沙發上坐了,她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在等程遠?”

“不是。”我隻能否認。

“你們現在鬧得滿公司流言蜚語,到這會兒了才來否認?”她霍然咄咄逼人,我隻能節節後退。

“他隻不過是為了保護我免受黎明泉的傷害罷了。”我辯解道。

高舒慧輕蔑一笑:“黎明泉荼毒了那麼多小姑娘,怎麼不見他一個一個去保護?”

我說道:“畢竟我們是舊相識。”

“舊相識,”高舒慧麵上帶了譏諷笑意,“是啊,所以你才沾完弟弟沾哥哥,在他們兩人之間跳躍自如,這種感覺你是不是覺得很好?”

“我沒有!”我覺得受到了極大侮辱,抬高了聲音說道。

高舒慧站起身來,一步步逼近我:“夏心悠,我早告訴你離江純一遠一點,也離程遠遠一點,為什麼你卻不聽我的話?你知不知道你就一禍水,遲早會害了他們兄弟倆!”

我眼裏含淚,卻倔強地不讓淚落下,隻仰脖說道:“我沒有!”

高舒慧的手慢慢觸到我的臉上,一點一點冰冷地劃下:“多麼漂亮的臉,多麼無辜的臉!夏心悠,你最擅長的是不是就是搶走別人的東西,然後一臉無辜地說你沒有?”

我跳了起來:“當初你根本不喜歡江純一,我和他在一起又怎麼了?現在我和程遠也不過是上下級關係,我根本沒有搶走你什麼東西!”

高舒慧歎息道:“你總是這麼理直氣壯,這麼理所當然。可是你捫心自問,你和程遠之間,真的沒有超越普通朋友的關係?心悠,你的家庭也曾是被第三者破壞的,難道今時今日,你也要做這個第三者嗎?”

“我沒有!”如同被人狠狠摑了一掌,我戰栗了起來。

高舒慧靜靜地看著我,說道:“心悠,你還年輕,你有你的事業。而我除了程遠一無所有,我希望你看在我們的舊情上,看在孩子的分上,離開程遠好嗎?你難道希望炅炅也像你一樣,背負著家庭殘破的記憶成長嗎?”

幼年痛苦的記憶和炅炅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交織著,我垂下了眼簾:“我馬上要回北京去了。”

“你回北京……可是程遠也會去北京,”高舒慧靜靜地說道,“如果你一直是這樣單身,那麼程遠就不會離開你。你總需要一個人在你身邊。”

我隻冷笑,我的命運又何曾輪到她來指手畫腳!但是我瞥見她傷心欲絕的模樣,到底不願再添了她的傷心,也不願自己在這無知無覺間就做了曾經最憤恨的人來,便隻是說道:“我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送走高舒慧後,我好不容易調適好的心情便又是差得一塌糊塗,待到真的見到程遠,我已經無精打采,便隻是說道:“今天有點累,我們不出去了吧?”

“那你是希望叫roomservice?”

我終有點忍無可忍,說道:“程遠,作為一個已婚人士,你這樣對我好,怕是不合適的吧?”

程遠目光閃爍:“是不是誰對你說了什麼?”

我搖搖頭,說道:“程遠,你是知道我母親怎麼和父親離婚的;當初我為什麼要那麼決絕地離開江純一——我痛恨第三者,也絕不會允許自己去做第三者。或許我們是沒有身體上的越軌,可是在精神上——不,這也是不合適的。”

程遠坐在我身邊,不置一詞。

我隻低頭,似喃喃自語,又似在訴說:“程遠,我很感謝你對我的一路關照,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離不開你的扶持。當初如果不是你的幫助,我根本去不了法國;如果不是你給我工作,給我機會,我也不會這麼快成長;甚至昨晚的訂婚儀式……程遠,我不知道我在你心裏究竟是什麼位置,我隻能告訴你,你在我心裏很重要。但是我也很害怕,我隻是太過軟弱,就錯把這種依賴當成了感情——而且這種感情太過不合時宜。程遠,我不希望你把我當作那麼多女人當中的一個,我也不希望自己永遠這麼依賴著你。求求你,隻是做我的朋友好不好?”

程遠默默不語地看著我,半晌才說道:“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