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隔三岔五地來探望方奕晗,但我明顯覺得她是來看“我”居多,而我每次隻是回應給她一個背影,不願和他們多話。

這一日我從樓梯上下來,恰巧遇到文靜。她瞅見我,便急急地說道:“夏心悠,是你放棄了方奕晗,我才和他在一起的!你也不要……”

我實在疲憊,也不願和她費這些口舌之爭,便隻懶懶地說道:“無論如何,你現在和他在一起是既定事實,你也不必處處提防著我,我和他之間過去了便是過去了,誰也不會為著這份過去式的愛而回頭的。”

“你真那麼絕情?”她撲閃著兩隻眼睛,如同水晶葡萄一般透徹。

我隻倦乏地笑:“那你要我如何?難道要我說舊情難忘,非得和你明著暗著搶方奕晗是嗎?”

文靜被我說得哽噎。

我實在不願再和這個小女孩兒起爭執——雖然我不過比她大兩歲,可是在我眼裏,她隻是個孩子,隻有孩子,才會對愛情那麼濃烈、真摯和任性——我便對她揮揮手,徑自回去了。

那段日子裏,倒是江純一成了我唯一的安慰。他一直被徐克這個怪才導演關著在雲南拍片,自是無法分身再來上海滋擾我的生活,但他總是抽著空給我發來一段段他自己新歌的小樣,那些歌曲很是輕鬆上口,讓我在聽著的時候心情也無端好起來,那些久違的記憶慢慢彙攏,在那麼多年以前我也曾是BLOOM的忠實歌迷啊!

我忽而起了心思,就搜羅了BLOOM這些年的專輯,加班的時候便一直放在電腦裏循環往複地放著。而每當此時,方奕晗便是極為煩躁不安地走出辦公室去抽煙——而這之前我記得他是煙酒不沾的。

為了趕得上工期,我們日夜趕稿,測試各種設計方案的可行性,這一日熬夜趕稿到半夜三點,我喝了好幾杯咖啡仍然精神不濟,倒是胃部開始疼痛起來,我捂著胃疼得臉色發白,環顧辦公室除了方奕晗其他人都已經回家,我便強撐著說了一句:“我——先回去了——”結果話沒說完,胃部開始翻騰,酸水直接嘔了出來。

方奕晗剛抬起頭來,猛然瞥見我狼狽的樣子,立即丟下筆,奔到我身邊問道:“你是怎麼——是不是胃病又發作了?”

我點點頭,卻仍逞強地說道:“我沒事!”

“你別這麼強撐著,當心胃出血!”方奕晗見我仍是強撐,有些急促地說道,他猶豫了一下,終似下定了決心地抱住我說道,“不要多說了,我送你去醫院!”

我們很多天沒有說話了,此刻他的言語剛落,彼此都不由愣了一下。

我推開他說道:“沒關係,我自己去醫院吧。如果被文靜知道,她又該多心了。”

方奕晗聽我這麼說,也是下意識地讓開一步,但他見我疼得臉色發白的模樣,眉毛一揚,顯是下定了決心說道:“別說那麼多了,你的病要緊!就算我們分了手,也不該是敵人的!”他幾乎是有些霸道地半抱起我,從電梯裏一路跑到辦公樓外,攔了一輛出租車,然後將我抱上了車。

我看著他急得臉上冒汗的模樣,心裏忽而感動。在我和奕晗交往的那麼多年裏,他便是一直這樣照顧著我,處處以我的喜好為先。他為我做過的,而我又回報過他什麼呢?那樣傾其所有的愛在我年少時就不曾做過,待得現在年紀漸長,就更不可能為對方做了。朵朵或許說得對,我一直是在索取,而很少付出過。胃部一陣陣地抽痛,我便將自己縮成了一團,不再言語。

方奕晗扶我去醫院,掛號、吊鹽水,給我買熱飲,一如以前他曾經為我做過的——他曾為我付出的,在我眼裏卻都成了自然不過的事情;而我為他做過的事,卻乏善可陳。在那一刻,我終於意識到了朵朵曾經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愛一個人,是該重視他的一切,為他設身處地著想的。幼年的經曆不該作為我自私的借口,讓我喪失了基本去愛人的能力。

“胃好些了嗎?”方奕晗見我隻是沉默不語,便關切地問道。

“對不起。”我握著手裏的奶茶,感覺到燙心的溫度,眼瞼低垂,輕輕說了句。

“什麼?”方奕晗愣了一下。

我凝視著他的眸子,重複說了一句:“對不起,奕晗。”

方奕晗怔怔不語,半晌才笑道:“我以為這句話該我對你說。”

我搖了搖頭,隻是將目光投往更遠的地方:“不管你和文靜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不管你出於什麼動機和她在一起,這句話,始終該我和你說。我和你在一起那三年,對你的關心真的是太少了,連朵朵都能看出來的事實,而我卻始終罔顧了。”

“你和江純一……”

我輕輕一笑:“我和他早分手了,你該了解我的性格,我不是個輕易會回頭的人。和你分手,隻是出於對於你不信任的憤懣,更是源於自己的不珍惜……”

“心悠……”方奕晗的眸子微涼,他喚了一聲我的名字卻被我打斷。

“奕晗,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一向是個心腸很軟的人,心裏的天平總是很容易向弱者傾斜。現在的我,或許看上去一無所有,但是奕晗,感情不是憐憫所能代替的。你應該認真想想,我和文靜,誰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我輕輕一笑,“更何況,我們中間隔了那麼多芥蒂,即使重新在一起,又能夠輕易邁過嗎?”

方奕晗的話語終是被我止了下去,他靜靜望著我,我們不再言語,可是彼此的心都恢複了寧靜,如同碧波萬頃的池水,終不再傾覆。

那個晚上之後我們便又如同尋常一般並肩工作,隻是除了公事之外,私下極少交談。文靜仍是經常來看方奕晗,或者是閑話著工程進度,或者是給方奕晗帶來夜宵。我對他們的親昵視而不見,隻是專心致誌地繪圖,或者平靜地道一聲別,將辦公室留給他們這對小情侶。

這日我下班,朱駿追著我上了一部電梯,看著我波瀾不驚的表情,玩味地一笑:“究竟是現在的女生太瀟灑,還是你心裏太能藏事?看著自己的前男友和別人卿卿我我,你就能做到這麼平和嗎?”

我知朱駿是關心我,但我不願將個人情感太過剖向於他人,便說道:“那我要如何?是撇了這工程不做,還是和文靜扭打開來?現在的人生活壓力那麼大,大家都為生活求存,誰會為了感情的事這麼看不開呢?”

“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朱駿笑著說道。

我搖搖頭:“我不堅強,隻不過得過且過罷了。”

我們連夜奮鬥了兩個月,終於將圖紙趕了出來,趕在工程到中期之前。這個晚上方奕晗提議大家一起去慶祝一下,我本想以身體不適拒絕,不料文靜卻親熱地挽住了我的手,慫恿著我和他們一道去。

我不是傻瓜,文靜也不是,現女友對前女友這麼熱情,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想給我個下馬威,但盛情難卻,我也隻能順水推舟地點頭答應。朱駿站在我身邊,俯身對我說了句:“放心吧,我會在你身邊的。”

那個晚上文靜果然聯合了瑞達的那幫人拚命灌我酒,而我也隻來者不拒,微笑著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我感覺到腦袋昏昏沉沉,腳尖幾乎觸不到地,可奇異的是我在這種醉酒狀態中卻漸漸感覺到了迷離的愉悅感,大抵心也在酒精的熏陶下麻木了。

“好了,心悠胃不好,她不能喝那麼多的……”朦朦朧朧的我聽到奕晗這麼說,我隻苦笑一聲,繼續吞下了我杯中的苦酒。

“在這裏我向大家宣布一個消息——我和奕晗要訂婚了!”

訂婚?這麼快嗎……我以為喝得多了,心就不會再有感覺,可它還是無可抑製地發疼了——訂婚,原來這麼快就要訂婚了嗎?我趴倒在台子上的時候,隱隱覺到了眼角冰沁的淚水。

那晚朱駿送了我回家,我支撐著一個人慢慢從電梯摸索著回到房間的時候,終於感覺到了自己心力交瘁,可是我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的,我會撐過去的。就如同那個時候和江純一分手,獨自一人到法國,我也能好好過下去。

方奕晗和文靜訂婚的消息很快傳了出來,我隻安心做我的事,於其他人的試探八卦隻是不理,並且打算完結了銀典工程之後立即回到北京去。我想我始終是隻蝸牛,隻要躲起來,便當很多事不存在了一般。

中午我在公司樓層的天台吃飯,或許是飯盒裏的飯有些冷,又或者是菜不合我胃口,我隻是覺得毫無胃口,便將飯盒子丟在了一邊。

“又跑這兒來吃飯了?”背後響起一個人的聲音,倒把我嚇了一跳。

我扭過頭,見是程遠,下意識地撇了撇嘴:“你倒是回來了,這陣子公司的事折騰得我們夠嗆。”

程遠了然地笑了笑:“公司的事我都知道,你們也做得很好。我聽說奕晗和文靜要訂婚了,你沒事吧?”他說著就走過來,挨著我在水泥管子上坐下。

我瞥了一眼他,向旁邊挪了挪身子,以挖苦的口吻說道:“程大經理,你穿著一身阿瑪尼的西裝就別跟我一樣,像民工似的坐在水泥管上,你不心疼這麼貴的衣服我都心疼啊!”

程遠不以為然地說道:“就一件西裝而已,我還浪費得起,再怎麼也比不上跟你坐在一起重要。”

我眺望著天台下鱗次櫛比的建築,淡淡地說了句:“放心吧,我早知道了,不會再有什麼感覺的。”

“我知道你會沒事的。”程遠的話仿佛一隻溫柔的手,輕輕地在我的心靈上撫摩著。

我隻感到心裏一暖,眼淚便要奪眶而出,趕緊撇過頭說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們的訂婚典禮你打算去嗎?”程遠原本起身要走了,驟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兜了回來問道。

我自嘲地笑了笑:“都是同行中人,何況又剛剛合作過項目,我不去總歸是不妥的。更何況,人家向我發出邀請了,我能這麼小家子氣不去嗎?”

程遠但笑不語。

我瞟他一眼:“怎麼,你想陪我去啊?”

“好啊,那我就陪你去好了。”不料程遠就順水推舟地說道。

我輕聲嗤笑:“我找誰也不找你陪著啊,這不給自己找刀子受嗎?上次李嫣然的事我還沒得到教訓嗎?”

“我說了陪你去就陪你去,你可沒理由拒絕!”程遠也不給我拒絕的機會,轉身就往樓下跑去了。

這個家夥固執起來居然也跟江純一一樣,我隻能搖頭苦笑。

我站在天台上,望著那些拔地而起的巍峨建築,閉上眼,張開雙臂,感覺到我環抱一切的感覺,仿佛世界在我足下,那一刻,有種自由的感覺縈繞在我心中,讓我感覺如同一隻自由飛翔的鳥兒,再也沒有了那麼多束縛,那麼多挫折,這種自由自在的感覺真好。

我不知道此刻的程遠並未離開,他站在天台後的那扇門處看著我,看著我張開雙臂,追求著自由的姿勢,嘴角露出了一抹靜靜的微笑。

那晚是方奕晗的訂婚宴。程遠固執地說帶了禮服在等我,而我也一般倔強地說我不會去。

但是,程遠永遠是比我高明的遊戲操縱者,在我第三次掛了電話之後,他徑自帶了禮服敲開了我所住賓館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