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久都不來藍羚了。”墨玉說著坐在他對麵。
“怎麼,想我了?”他故意作出一副無賴的樣子。
“想你的不應該是我。”
“什麼都可以用應該和不應該來規定,隻有想念不可以。”他慢條斯理地說。
墨玉笑了笑,“最近過得好嗎?”
子安把手一攤,說:“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是啊,她是一個如此安靜的女子。”
“安靜的讓人抓狂。”他收回自己的手,開始端起麵前的白蘭地。
“怎麼,你不是一直討厭太吵的女孩子嗎?你說你喜歡有內涵的女人——”
“本以為有內涵的女子會比較有情趣,可是她的安靜真的讓我抓狂,你有沒有聽說過沒有虛榮心的人是最難以對付的人?”
“她是你的愛人,不是你的敵人。”墨玉正眼望著他。
“我知道,雨凝是無可挑剔的,也許,是我自己出了問題。”子安低聲說。
“男人就是這樣,對他好一點他倒不舒服了,卻喜歡整天跟他找別扭的人。”
“我喜歡誰了?”
“雨凝這麼好的人你竟然會厭倦,卻喜歡讓你永遠抓不住的秦思飛——”
“你住口。”
“你敢說你真的忘了思飛?”
“我為什麼要說,為什麼要對你說?”
“那你為什麼要來藍羚?”
“是啊,我為什麼要來藍羚?”他自語道,對麵坐的不是思飛,以前一直都是的,墨玉的位置在巴台前,她今天似乎故意跟他作對一樣坐在這裏。
此刻的心情很矛盾。他有些惱火,因為墨玉,也因為思飛,然而,惱火隻是表麵現象罷了,在潛意識裏,他又感到欣喜,因為思飛還活著,無論如何,她還活著。可是活著又怎麼樣呢?她並不再出現,跟消失了又有什麼區別?而且出現了又能怎麼樣,雨凝可是他的妻子!
他的懊惱忽然加深了,卻不露聲色。
“你終於還是結婚了。”墨玉說。
“是啊,你也不用再等了。”
墨玉沒有反駁,隻是眼睛裏含了笑,不屑一顧地笑。她已經不再愛他了,他想。心裏卻有不甘,他試探地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去,“我今晚不想回家。”
墨玉輕輕地推開他,“你喝醉了。”
“隻有喝醉了才敢說真話。”子安仍舊一副無賴相。
這時候藍羚酒吧的老板在叫墨玉,她向子安笑了笑,就站起來走到巴台去了。
“你走啊,你走好了,你們都走吧。”羅子安在心裏叫嚷著,他摔碎了那隻酒杯。
他又喝醉了,但總算還可以回得了家。
雨凝過來扶他,他推開她,“幹嘛要扶我?你以為我自己走不了路嗎?”
“子安——”雨凝遲疑了一下,“你喝醉了。”
“哦,是啊,你曾經說過不喜歡我醉酒的樣子。”他湊近她,仿佛要讓她把他的醉姿盡收眼底一樣,他故意挑釁,以使自己在她麵前暴露最讓人厭惡的一麵,他想看到她的厭惡,想看到她厭惡的表情,就像扒開自己潰爛的傷口,貪婪地嗅著一樣。
雨凝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這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她會扶住他,所以,結果他便倒在茶幾上,幾個玻璃杯被碰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玻璃碰撞的聲音。雨凝沒有再靠近來管他,隻是遠遠地站著,她說:“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可以講出來,而不是酗酒;思飛說——”房間裏靜悄悄地,雨凝的聲音仿若遊絲。
“思飛——思飛——不要再提這個名字好不好。”羅子安的吼叫打破了剛才的安靜,連屋頂的漆花吊燈都在顫抖。他終於倒在沙發上,死死地抓住一個抱枕,如果那是個小孩子,脖子應該被他扭斷了。他仍舊叫喊著:“難道我所想的每件事都要向你解釋嗎?我娶了你就是要你來管束我的嗎?”
雨凝驚愕了,甚至比先前他說他喜歡的人是雨凝的時候更讓她驚愕,“你真的是喝醉了。”她又說了一次,縮了縮肩,臉上流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這樣的陣勢她見得並不多,從書裏讀到的情景搬到自己家裏來,她卻不能像書裏的角色一樣以牙還牙或者嚶嚶而泣。心裏有些亂,麵上卻是安靜的。
“不是因為愛情,是因為失望,思飛是真的失望了,因為她最信任的人卻是這樣欺騙著她。”羅子安忽然說。
“我不明白——”雨凝疑惑地望向他,她想,他今天的醉酒跟思飛有關。
“思飛根本就沒有死,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子安的聲音已經低下去,目光卻在她的纖細的身體上掃射,仿佛要她死於亂箭之中。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雨凝終於明白他為什麼發火,卻仍舊不動聲色。在她回梨園之前,思飛曾經打電話給她,她說她厭倦了這裏的一切,所以想出這個辦法逃離,製造一個灰飛煙滅跡象,她唯一記掛的人就是雨凝,她還告訴她這一切有賴宋威的幫忙,宋威從火葬廠買來死屍,思飛把自己的戒指和圍巾戴在死屍身上,澆上汽油,木屋很容易就燃燒起來——
“可是你仍舊不告訴我——”子安說。
“如果她不願意別人知道,我會為她守住這個秘密。”雨凝已經恢複了鎮靜,不容置疑地說。
“是嗎?聽起來多麼冠冕堂皇!”
“你什麼意思?”
“這還用問嗎?”
“你就是這樣看待我的嗎?”她仿佛受了莫大的恥辱,皺下眉頭來。
“可是你欺騙了她!”
子安大概是醉糊塗了,他的話像一柄利劍一次次插向她的心口。
“我有沒有欺騙她,我也不喜歡解釋。”雨凝扔下這句就走進臥室去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爭吵,這突如其來的爭吵一下子就撕碎了她的心,對於不信任,她沒有絲毫的免疫力;而羅子安也有些後悔,他不該這樣對待雨凝,他隻是想忘記思飛,隻是希望這個名字在他們之間永遠消失,可是,自己卻不由的提起她來。
羅子安又離家而去,他開著車在公路上漫無目的地狂奔,酒也漸漸醒了。車停在墨玉家門口,子安摸著黑走上樓去。門鈴按了好久,墨玉才趿著拖鞋嗒嗒地跑來開門,她看見貼著牆的羅子安,問:“你怎麼來了。”
“阿玉,讓我進去。”子安有氣無力地說。
墨玉閃到一旁,他走進去,一下子倒進沙發裏。
墨玉給他倒了一杯冰綠豆湯。
“阿玉,隻有你理解我,隻有你對我好。”醉眼迷離中,他有些忘情地望著裹在紅色睡裙裏的墨玉。
墨玉望著他多情的眼睛,笑了笑,不置一詞。
後來子安說:“她竟然指責我醉酒。”
“你是喝醉了。”墨玉接過他手中的杯子,“現在好些了嗎?”
“我看到她了,看到她了。”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異樣,淒蒼又無奈。
“她?誰?”
“秦思飛。”
墨玉聳然一驚,“她沒有死?她回來了?”
“她還活著,隻是沒有回來,我看到了她的博客更新了。我看到那些句子就像看到了她一樣——”
墨玉不想陪他一起陷入回憶,她冷靜地說:“那又怎麼樣呢,你的妻子是蘇雨凝,而且你說過你愛的是雨凝。”其實連她自己都懷疑這些話,然而她仍舊這樣說。
“是的,我不否認,我曾經說過我愛的是雨凝,而且當時是真心實意,可是,我無法容忍——”
“容忍?”
“容忍思飛和那個什麼楓在一起,她害死了小宇,竟然還大模大樣地去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難道方小宇死了,思飛這輩子就不能嫁人了,她一定要用一生的時間去懺悔這個無心之過嗎?”
“至少,她不能嫁給楓。”子安的底氣已經不足,卻仍舊固執地強詞奪理。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能?”
“那我的苦心不是白費了?”
“你的苦心?”墨玉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站起來,走到窗前,落日的餘輝斜灑進來,她蓬鬆的頭發變成金絲。過了一會兒,她說:“我終於明白,小宇為什麼會死去,思飛為什麼要離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子安不以為然地問。
墨玉回過頭,一字一頓地說:“子安,你太自以為是了。”
“是啊,我太自以為是了,我還以為我可以掌控一切,我還以為思飛不會再愛上別的男人。”
墨玉望著他不再說話,原來你也隻是可憐的人,我一直以為我是,其實你也是。
雨凝回到自己的臥室裏,靜臥在床上,想,我早該知道的,羅子安是沒有任何歸屬性的人,我早該知道的,思飛為什麼離開。可是,我卻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她遲遲睡不著,隻是躺在床上,靜靜地,甚至到後來都停止了思考,她忽然覺得好累,從來沒有過的疲憊,她想到了思飛,那個月華如水的晚上,她倚著牆坐在地板上,把眼淚流在月光裏的情景——
那時候,她以為,她永遠都不會像思飛一樣疲憊,永遠都不會像思飛一樣迷茫,她以為,隻有她是思飛的安慰,而今,卻希望思飛立刻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門一直沒有響,子安一夜未歸,雨凝躺在床上,也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