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驚月影移(2 / 3)

羅子安站起來,走到雨凝近旁,坐在藤秋千上,“坐在這裏,心裏會很平靜。”

他望著窗前的墨竹,隨口念道:“羈遊念此君,子墨慰幽人。試作吳山想,瀟瀟意亦真。”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遇到什麼事?那是經常的啊,隻是我總會有辦法解決,可是卻沒有辦法讓自己不煩躁,在我不認識你的時候我喝酒,現在發現其實比白蘭地更有效的是來梨園。”

“酒能傷身。”

“情能傷心啊。”

“子安——”

“雨凝,能不能為我彈首曲子?”

“好吧。”

竹影蕭蕭,琴聲悠然。

羅子安斜倚在秋千上,似睡非睡。想起前段日子中秋節四個人在梨園吃月餅的情景,也算頗有情趣,近而想到娛樂城裏的盛宴,燈光、人影,最終都散去了,剛開始還帶著興奮,後來就隻剩下了疲憊,一個人鬆鬆垮垮地回到那棟空房子,想著白天那些鬼麵的臉便心生恐懼……在梨園不一樣,這裏安靜,不用應付誰,不用害怕天亮了要起床;不用計算日子,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子安在這一刻忽然悟出《美國麗人》裏那個男主角為什麼會帶著被解雇的快樂開車停在便當屋前,說,他想找個不動腦筋的工作,然後就帶上帽子,圍上圍裙成了那裏麵的一員,微笑著站在窗口給別人拿便當。

天漸漸暗下來,一片薄冰似的月亮從灰色的天空裏印出,蒼白,蕭殺。

琴聲止了,餘音猶繞。

“天色已晚——”

雨凝這句話把他從幻想中喚醒,然而一個“天色已晚”又讓他想到了《草莽英雄》裏羅師爺夜裏去拜訪王翠翹,翠翹在門口說:“天色已晚——”可是,最終,這絕色的女子還是沒有逃過委身羅師爺的命運。他望了望雨凝,發出一陣孩子氣的笑聲,說:“那我們該吃飯了吧。”

雨凝叫英姨端上飯菜,英姨說,“外麵這麼冷,不如到房裏吃。”

子安也立刻跟著說,“是啊,雨凝,天氣已經冷了,小心著涼。”

“沒關係,還是在外麵吧。”誰也不知道雨凝為何如此固執地要在外麵吃飯,後來看到月亮子安才想明白。

“我替姑娘去拿件外衣。”英姨說著又進房裏去了。

這時候的月亮已經不再似先前的蒼白,圓而大,倒像一塊溫潤的玉了。

雨凝仰了頭去望月亮,不禁吟道:“梨枝篩月影,竹青驚夜寒。”

子安接道:“一襲俱素裹,疑是嫦娥來。”

想到雨凝不怕寒冷的習性,子安又說,“青女素娥俱耐寒,莫非雨凝是廣寒宮裏的仙子!”

雨凝輕笑不語。

吃過飯,子安要求欣賞一下雨凝的畫。他是第一次進雨凝的書房,雖然心中早有藍圖,卻還是為裏麵古樸的陳設感歎了一回。他細細地看過去,不遺一處。

“好雅致的書房!”子安不禁讚歎,“一身書卷氣的雨凝站在這裏正好相得益彰。”

雨凝又一次笑了,子安能感覺得到那笑意裏不是得意,不是高興,而是寬容,是一種讓人心安的寬容,聖潔,溫馨。

她把書桌上的宣紙挪放到一邊,擺開畫卷,子安一幅幅品賞,自然又有一番獨到的見解。仿佛遇見了知音,雨凝再次有了這種感覺。

他們同時看到了那個背影,蒼茫的夕照下,一個神秘又孤獨的背影。子安仿佛被擊了一下,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雨凝說:“好久沒有思飛的消息了。”

“是啊,希望她玩得開心。”

“也希望小宇順利找到她,快點回來。”

子安陪雨凝走出書房,雨凝說,“你住思飛的房間吧。”

子安笑笑,獨自向思飛的臥室走去。

他進了房門,打開燈。一陣風從窗子裏吹進來,簾子抽打著窗欞,發出呼呼的聲音。思飛的被褥早被英姨換掉了,床上都是待客用的新被褥,卻留了思飛經常用的那條狐皮毯子,子安順手抓起那條毯子,柔滑,溫暖。

思飛是怕冷的,他知道,思飛一向怕冷怕得厲害。她不像雨凝,一襲素衣,一條錦被就可以度過一個冬天。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深秋已盡,寒冬在即,這個冬天,真的很冷。

他拿起床前桌上那個鏡框,鏡框裏隻是思飛的單人照,她的床前卻隻有自己的單人照,子安想,她的世界裏隻有自己,就算她的心裏有雨凝,關心也罷,親情也罷,她的世界裏隻有她自己!

子安躺在床上,關了燈,關上窗子,他沒有把窗簾拉上,皓月當空,月光從窗子裏照進來,撒了一床,他望著月亮遲遲不能入睡——

“想和你一起看月亮,今晚。”

“雨凝會等我的。”

“雨疑是誰?”

“——”

“思飛,都不能有一個晚上陪我看月亮嗎?”

……

羅子安從電話裏聽出小宇的虛弱,不免擔心。小宇輕描淡寫地說隻是受了風寒一點小感冒而已。子安勸他回來,因為如果思飛想回來她自己早就回來了,不想回來你找到了她也有用。小宇說,隻是想見見她。子安想,可能是因為小宇心裏有太多疑問,他找的不僅是思飛,還有答案,可是這個世界上原來就有很多事情根本無解。

羅子安又打開思飛的博客。已經好些日子不來看了,沒想到竟然有更新。

10月18日

世界上有哪個國家能把現代文明與原始自然美結合得如此天衣無縫?南非就可以。從原始部落歌舞到歐陸風格的小鎮,從古老的黃金城到現代化的大都會……

10月20日

太陽城,一個休閑的娛樂場所,這裏的歌舞表演融合了歐洲音樂、歌劇芭蕾舞、非洲土著歌舞和爵士舞的風格,尤其是黑人舞者的動作,充滿爆發力……

她真的去了非洲!她真的去了南非!

天哪,小宇還在意大利,要不要告訴他呢?非洲真不是什麼好地方,不知道他能不能忍受那裏的氣候和環境——

10月22日

南非素稱“彩虹之國”,在山林湖泊裏欣賞落日,一團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般的雲彩隨著山巒起伏,近處火烈鳥飛翔,羚羊奔跑,河馬汲水,長頸鹿漫步……南非所擁有的東西超出你的想像……

10月24日

開普敦有著美麗的白沙灘,還有海獅島,上百隻的海獅聚集在一起嬉戲。數不清的鳥類飛翔在好望角,可愛的狒狒攀援自如;登上遠望台,可以俯瞰海浪洶湧的浩瀚風光……

最終,他還是決定告訴小宇,把博客地址貼在郵件裏發過去。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也許我會把你留下來。那雙充滿嘲諷的眼睛再次浮現,她不會為任何人停留,你羅子安又怎樣呢?

羅子安又怎樣呢?她的眼淚隻在你麵前流!堅強的背後卻也是如此的脆弱,那堅強隻是一個自我保護的硬殼罷了,一個人如果不夠堅強,她就必須不能太聰明,不能太執著,可是,思飛——她的倔強,倔強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想著想著,子安又開始憐惜起思飛來。

“一定要走嗎?請等我和你同行——”也許,這句詩是對思飛說的。一定要走嗎?請等我和你同行——

我真的可以和你同行嗎?陪著你一起去瘋狂?

他心裏很明白,他根本不會。

他明白思飛的心思,卻一再地回避,因為小宇?因為雨凝?因為墨玉?

思飛卻仿佛看透他似的說:“你誰都不愛,你最愛的人是你自己。”

理由太多太多,多的找不到重點。我最愛的人還是我自己嗎?天性裏的自私?天性裏的懦弱?漸漸地,他躺在床上睡著了。依稀看見思飛的影子。

“思飛,你回來了?”他看見自己猛然站起來。

“你希望我回來嗎?”思飛輕笑著站在他麵前。

“我當然希望你回來了,我一直等著你回來呢。”

“等著我回來?那之後呢?”

“思飛——”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又一次笑了,那微笑裏卻有了冷冷的意味。“聽著雨凝的琴聲,伴著墨玉舞蹈,再要我來陪你喝白蘭地——”

“思飛——”

“或者,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把我拱手推給小宇,然後,你繼續憂傷,繼續憤怒,繼續虛偽。”

“思飛,其實我最愛的人是你——”

“你誰都不愛,你最愛的人是你自己。”

子安打了個冷顫,醒過來,一身汗。雨凝站在他的床前。

“做惡夢了?”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