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飛總說起我嗎?”雨凝坐到車上,笑問道。
“當然,聽語氣她對你簡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佩服?怎麼會是佩服這個詞?”這個詞讓雨凝覺得別扭,過了一會她說:“思飛就像我的影子——”
“形影不離!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
“是什麼?”
“哦——沒什麼。”羅子安立刻收回自己跑野的話茬兒,轉回到正常軌道,“羨慕你們的感情,如影隨形。”
“你跟小宇不也是情同手足嘛。”
“唉!情同手足,形同情敵差不多。”
“什麼?”
“哦——沒什麼,沒什麼,開玩笑,嗬嗬——”子安自己先笑起來。
雨凝卻不笑,問:“你們都?”
“我們以前上大學的時候總是同時喜歡上同一個女孩子,為了這事還鬧了很長時間的別扭,他屢屢敗北,臉上掛不住,忽然一生氣就出國留學去了。”
“是嘛?有這麼回事嗎?”雨凝不禁被他逗笑了。
“是啊,那時候因為我們在班裏都是超級聰明,所以不怎麼學習成績就可以拿到全優,你說老是對著書本多沒意思啊,所以在枯燥的大學裏唯一的亮點就是追女孩子。”
“是嘛?那也會變得無聊啊。”
“沒有啊,又不會隻追同一個女孩子,煩了再換另一個。”
“你講笑話的吧?”
“不信到時候你問問小宇,讓他給你講講我們那時候的豐功偉績。”
“我才懶得問呢,又不關我的事。”
“是啊,不關你的事。”子安陰陽怪氣地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哪裏是我們雨凝應該關心的!”
車停在梨園大門口,子安去敲門,周伯邊應著邊開了門。推開大門,一股濃鬱的梨子果香襲來,夾雜著綠色植物的汁液味道。
“哇——這麼多梨子,可以飽餐一頓了。”子安欣喜地叫著跑進來。
“姑娘回來了?”英姨看到雨凝,趕緊走過來問候。
子安撿了兩個最大的梨子摘下來,拿了隨身帶的水果刀,先削了一個給雨凝,然後又給自己削了一個。別看他平常懶洋洋的,削水果皮的技術很是精湛,唰唰唰地就像李尋歡耍飛刀。
“蠻甜的嘛,雨凝,我們不回城裏了,幹脆就住在這裏,賣梨為生算了。”
“賣梨為生就可以了,幹嘛還算了?”雨凝輕輕地走在小徑上,笑吟吟地反駁道。
對於雨凝的敏感有點始料未及,子安即刻說:“是啊,是啊,以賣梨為生吧,比在碧落舒服多了,生活在如此清雅恬靜的地方就成了世外高人了,像——陶淵明!”
“陶淵明可是一日三餐不飽,而且更沒有白蘭地。”
這句話讓子安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沒有接話,他舉起手把梨胡甩出老遠,啪地一聲打在樹枝上,又落下來。這動作看上去很粗野,雨凝看在眼裏卻沒有責備的意思,他上學的時候肯定就是這樣年少輕狂,一群孩子走在沙灘上或者鄉村馬路上,把手裏的石子或者別的東西扔出去,不看有沒有擊中目標,隻要這個“扔”的動作。
他們走到石桌旁坐下來,英姨端上糖果和茶。
“這幽靜都讓我不敢講話了。”子安端起那杯綠茶。
雨凝望著他笑而不語。
過了一會兒,她進屋去了,隨手翻開放在床頭的那本宋詞,正巧又是李煜的那首《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臥室裏白色的帳子被鉤在兩邊,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柔軟的緞麵上橫著裝滿薰衣草的抱枕,帳子被風吹起來,像古代宮闈刺死的白綾,帶著一種荒涼的不真實感。
“是不是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 不知什麼時候羅子安已站在她身後了。
雨凝回過頭說,“不,物是人也是。”
“倒沒有欲語淚先流!”
“何至於呢!又不是花落人亡——”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子安,好像你比我的感慨還多啊!”
“嗬嗬,喧賓奪主了,不好意思!”子安在一旁笑著,“不過說真的,我確實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裏,上次來是梨花正開的時候,隻在院子裏待了下,仿佛置於人間仙境,現在進到房子裏來,才知道這仙境裏還真有天界的仙子呢!”
“天界仙子的閨房也是你能隨隨便便進的?”
“嗬嗬,誤入藕花深處嘛!”子安轉過身,從房間裏轉了一圈,細細看著各種精致的小擺設。
“沒想到你還挺有才氣的,順手拈來,行雲流水。”雨凝說。
“那當然,上大學時,我可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才子,雖然那時候學的不是文科。”
“刮目相看。”雨凝輕笑著走出來,子安也跟著她回到院子裏,又重新坐到梨樹下。
“你真的很喜歡這裏嗎?”雨凝問。
“我像在說假話嗎?”
“不,我隻是覺得你在城裏挺好的,那麼自由,又那麼風光。”
“那隻是表麵現象。”他的語氣開始變得深沉,“影視公司看起來是很輕鬆的行業,可是經營起來又是最難的,還記得最艱難的時期——我失去了很多,那個時候,包括認為最純潔的愛情。”
“最純潔的愛情是不會失去的,如果失去了,那就不再純潔。”
“是啊,現在想想,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真的不值一提?”
“?”子安疑惑地看著她。
“如果真的不值一提,思飛又何必那麼介意呢?”
子安愣了一下,繼而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畢竟是有感情的,就算她再怎麼對不起我,還是我的親人,就像一個偶然迷失的孩子,後來又找到了回家的路,我怎麼能不讓她回來呢!”
“回到哪?回到你的家嗎?回到你的心裏嗎?”雨凝此時的聲音輕如遊絲了。
“我們剩下的隻有親情。”
“哦——”
“我是個孤兒,跟著奶奶長大,阿玉的父母把我當成他們的孩子一樣看待,我上大學也是他們找親戚借的錢。”
“所以你後來一直把她的父母當成自己的親人,而且——”
“飲水思源。”
“其實我也差不多啊,我從小就一個人住在這裏。”
“或者說你比我更難過——”
雨凝希望別人能夠明白她,然而真的觸及到深藏於心的感受她又會覺得不自在。她轉過頭,不再正望著子安:“其實無所謂難過了,我很喜歡這種生活,也許這對我未必是件壞事。”
“那我們在這裏住上幾天再回去,也讓我體會一下住在世外的感覺。”
“好啊,我讓周伯給你收拾一下思飛的房間。”
“謝了!”他坐到思飛的藤秋千上去,用力一搖,便蕩在空中了。嘴裏哼起歌來,一開始是輕輕地,仿佛熱身一樣,後來便是大聲嘶喊了,幸好,他的嗓音不錯,還是憂鬱王子王傑的歌——封鎖一生。
願以不死的信心,緊守心中那點放任……
第二天,子安起得很早,他一個人走到院子裏,太陽被樹枝切割著,隻露下幾點濕紅,是那種濕潤的柔軟的紅色,仿佛一團濕暈,有些沉重,卻散發著清晨特有的新鮮感,還帶著蒙矓睡意……
跟隨著它出了大門,子安順著鄉間小路走去,不經意地上了一個土坡。
“老伯,還在鋤草啊?”他走到一個老農跟前去打招呼。
“是啊,雖說這秋收快到了,可是有草還得鋤掉它。”
那老伯抬了頭,雙手支在鋤頭上,跟他講話。
聽這口氣,好像與野草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可是子安向田裏看去,稀稀疏疏的豆苗,密密麻麻的野草,便問:“老伯,你是不是隻到秋收的時候才鋤草啊?”
“嗬嗬,年輕人,被你猜出來了——因為把草鋤掉了,收豆子才方便啊。”
“嗬嗬——”子安也跟著笑起來。
他蹲下去,呼吸著新翻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手裏拿起一棵結了幾個豆莢的豆苗,“本來就是豆苗稀,還不小心被當作野草鋤掉。”他扒開豆莢,幾粒青豆跳出來,“老伯,這青豆煮來很好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