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含煙茶室裏的會麵(3 / 3)

“我也不願意失去他。”思飛忽然說。

“你說什麼?”雨凝問。

“可是我不能用鐵釘把他釘住,我不能整天欣賞著一個動物標本——”

“思飛?”

“沒什麼,快聽。”思飛止住了說話。

“當那天平克爾頓和我分別的時候,他曾溫柔地對我講: 啊,小蝴蝶,當那玫瑰花兒開放, 當那和暖的春天裏小燕子高高飛翔, 我就會回到你的身旁。”

“……相信我吧,鈴木,他一定會來到!”

“這一段是最著名的曲子,蝴蝶夫人在第二幕中所唱的一首詠歎調。”雨凝說。

“她不是在相信那個男人,她是在相信自己;她簡直是生活在自設的夢境裏,也許這樣會比較幸福,”思飛說,“可是,我寧願知道真相,我寧願早一點死去,或者離開。”

從衣櫥裏取出一條長長的白圍巾,掛在屏風上,又從牆上摘下那把從第一幕中就出現過的匕首……

就在她把匕首對準自己的喉嚨時,門開了,走進來的是她的兒子。她一下子丟開匕首,撲過去把孩子緊緊摟在懷裏:

“啊,我的希望,我的愛情,我的生命和歡樂!”

她悲痛欲絕地對著孩子天真的眼睛,唱起最後的歌。

……

台下,有唏噓的哭泣。

“她可憐嗎?”思飛問。

“也許吧。”雨凝說。

“你們兩個是不是冷血啊?”不知什麼時候方小宇已站在她們身後。

“虛偽的眼淚——之所以還有人會流眼淚,是因為這種純樸而美好的感情早已經流失,所以才會為戲劇流淚,我們不會,是因為我們不虛偽,是因為這種溫暖的感情並沒有從我們身上流失,也沒有從我們身邊流失。”思飛說。

“狡辯!”小宇說。

“那你流眼淚了嗎?”思飛問。

“我?我是男子漢。”小宇答。

雨凝和思飛都笑起來。

“你看,他們在幹什麼?”思飛指了指林疏桐那邊。

林茂源對疏桐厲聲喝斥:“你跟我回去。”

“大哥——”

“走。”

疏桐看了看墨玉,說了句對不起就站起來跟著林茂源走了。墨玉一個人坐在桌前,安靜且落寞,她喝了很多酒,漸漸地有些醉了。

方小宇走過來,“阿玉,你喝得太多了。”

“小宇,”她抬頭看了一眼,仍舊低下頭去晃動她的杯子,“雲鹹葡萄酒,我最喜歡的牌子;我想,子安的酒我還是能夠隨便喝的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真是喝的太多了,我叫子安送你回家。”他轉身,巡視四周,看見羅子安也正向這邊走過來。

“我送你回家。”子安硬扶起她。

墨玉輕笑著一邊點頭一邊隨他離開了座位。

“發生什麼事了?”思飛問又走回來的小宇。

“沒什麼,你們也該回去了吧,我送你們。”小宇說。

車停在墨玉的公寓前,子安打開車門,扶黑玉下來,說:“阿玉,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墨玉有些跌跌撞撞向樓上走,子安看著她上了樓,才回到車上。

車廂裏的音樂還在奔流不息。

“昨日重現,昨日重現,讓所有感動再來一遍,相識到相戀已不再是當年,也許時光會讓夢漂遠……”這歌聲把他帶進回憶。

昏暗的燈光籠罩著小小的屋子,子安坐在他的單人床上,把胳膊支在床前的寫字台上,拿著一本《麥田的守望者》在讀。

“所有的瑣碎都為了歸結一個終點。”他想。他看了看時鍾,已經夜裏12點了。

終於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門開了,墨玉從外麵走進來,束起的卷發披在肩後,戴著灰色的尼帽。

“阿玉,怎麼回來這麼晚?”

“我們學校來了個讚助商,是台灣來的,他這次要為我們資助一大筆錢呢,而且——”看著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子安不禁要潑冷水,他說:“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請我們去吃飯了。”墨玉一邊摘圍巾一邊說,興奮的仿佛顧不上跟他講話似的。

“為什麼不先打個電話給我?這麼晚了一個人回來。”子安走到她跟前來,帶著責備的語氣問她。

“沒有一個人啊,他送我回來的。”

“他送你回來的?”

“啊——是他送我們回來的,他一個個把我們送回家。”

“真是服務到家——”

“嗯,我要回房間了,今天真是太累了!”墨玉說著回自己房間去了。

……

以後的日子,子安每晚都在小屋子裏等她回來,遲遲不回,他的擔心一天天加劇,終於忍不住了,他問:“你每天都回來那麼晚?”

“安哥哥,我要搬出去了。”

子安吃了一驚,他的預感或已成事實,但還是不甘心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我有了自己的房子。”

“你怎麼會有自己的房子?你們那個劇組我又不是不知道,隻憑唱幾首歌——”

“是——我們那個劇組就是那個樣子,我也不過隻是個小角色,隻會唱幾首歌,隻會彈幾首曲子,所以我不能擁有自己的房子。”

“阿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擔心你。”

“你不用擔心我,我過得很好。”

她說她過得很好,好得有了自己的房子,子安想。

“安哥哥,我知道你一切都是為我好,可是,我長大了,我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選擇。”

“你的選擇是什麼?”羅子安終於怒不可遏。

“安哥哥,不要這樣,我們都有自己的苦衷,你在我心裏的位置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

“如果你愛他,你可以走。”

“我隻是需要——”

“不要對我說需要。”

“既然這樣——我走了。”

那是那個冬天裏最寒冷的夜晚,路燈下淒惶惶的影子,墨玉越走越遠,灰色的風衣,灰色的呢帽,卷曲的長發披在肩上……

“看著你背影模糊,你的微笑早已失去了溫度。其實心裏最清楚,再也無法為你付出。已經走到這一步,我想我們真的已經迷了路。終點永遠到不了,最後隻好舉手認輸。祝你幸福,早就知道就算怎樣留也留不住!不如就此放手,讓你自由也祝你幸福……”

“你為什麼沒有留住她。”小菲問。

“如果你愛一個人,她想要的東西你無法給予,難道還會去阻止別人給予她嗎?”

“可是——她被放棄了。”

他曾經設想過墨玉被台商拋棄的種種場景,而且他在場,他會衝上去借機把那個台商打一頓,然後把墨玉帶回家;或者,看到失魂落魄的墨玉從那座洋房裏被趕出來,他的汽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又倒回來,奚落她一番……事實上,他既沒有不計前嫌地把她接回來,也沒有絲毫的怨恨和嘲笑。

上海這個不夜城,亂花般漸欲迷人眼的燈光,森然而立讓人窒息的格子樓,永遠望不到星星的一角天空!“是啊,今晚又看不到月亮。”子安自語著,“看到又怎麼樣呢?”他的車轉了一個弧度,向著藍羚公寓奔去。他每次回家都要經過思飛的那棟樓,然後再回到自己那個單元。有時候去藍羚喝酒,坐在那裏,思飛一會兒就到,或者思飛已經在那裏,而他後來又到了,這種情形好像成了一種默契。

然而今晚不必去藍羚酒吧了,他知道,思飛今晚不在。

而且,他們已經很少再去藍羚酒吧了。羅子安回到家裏,打開燈。他像往常一樣走到落地窗前,把窗子打開,任夜風吹進來,吹的簾子呼啦啦地響,也許,夜風也是一種安慰——人心都是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