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飛,還不睡嗎?”蘇雨凝穿著白色的睡裙,嫋嫋而來。
“雨凝,你是梨花仙子嗎?”
“是啊,梨花是有靈魂的,可是,我不是梨花仙子。”雨凝駐立在她麵前,正籠罩在月光裏,仿佛一枚月宮琥珀。
“雨凝,你真的好美!”
“怎麼還不睡?”雨凝輕問著。
“我害怕睡了還要醒來。”
“——”
“午夜夢回,我一個人在黑夜裏醒來,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像冰冷的海水一樣浸泡著我,無邊無際、無著無落,恐懼,無望,我到底為什麼活著?這個念頭一下子總是在那個時候來糾纏我。”
“有好多人不知道活著的理由,這是一個經不起深究的問題,因為存在就是合理的,在他們,活著本身就是理由。”
“存在就是合理的,那麼,燒殺,掠奪也是合理的?”
“是的,它們合乎自然規律,卻違反了道德規範。”
“因為活著,所以活著,多麼荒謬。”思飛苦笑著說。
“因為活著,所以才去追問活著的理由,這是人的另一種境界,這種追問會讓人陷入兩種境地,一種超脫,一種迷惘。”
“你是說我現在已經陷入迷惘?”
“思飛,你累了。”雨凝俯下身來,看見思飛臉上的淚痕在月色中閃著亮光。
“雨凝,你知道嗎?我騙了你,騙了你的麵包。”
十六歲的少女,早已知道什麼是羞澀,思飛是饑餓的,在她接過雨凝手中的麵包時,絲毫沒有難為情的表現,雨凝恬靜的臉上一絲笑意讓她想起聖母瑪利亞,這是上天的恩賜,雨凝是仙子,所以麵包於她是應得的。
第二天是一個充滿陽光的早晨,她不知道是陽光刺醒了她,還是雨凝那潔白的鑲帶梨花的長裙刺醒了她——她醒了,看見走出大門的雨凝,一股梨花的清香隨之而來,仿佛在夢裏,她問了一句:“你是梨花仙子嗎?”
雨凝笑了,一笑傾城。
“梨花仙子?那我帶你去天堂。”雨凝生平第一次開玩笑。
思飛跟雨凝走進梨園,大門在後麵關上,似乎把整個世界都關在了外麵,古老的梨樹,潔白的梨花,盤曲的小徑,光滑的石桌,還有綠色的爬滿藤蘿花的秋千……
沿小徑走到盡頭,一座大房子。
她跟隨雨凝進了房間,裏麵的陳設充滿古色古香的味道。
木桌,木椅,木幾,一展屏風,上麵畫著幾枝竹子、一個抱琴的古代仕女。
雨凝的書房裏,牆壁上掛著幾幅畫,裝幀精致,有竹林,有山水,仿佛能聽得見鳥語聞得著花香。
書桌上擺著一本宋詞,還有一疊雪白的紙張和書稿,竹節製成的筆筒裏幾支各式各樣的筆,書桌後麵是一個很大的書架,上麵擺滿了書,有線裝的,也有現代的,思飛隨看拿下一本,想,光這封麵就夠別致了……
書桌的左側是琴床,上麵放著一張古琴,琴床的一角還有焚香爐——
“你真的是梨花仙子嗎?”思飛再次問道。
雨凝又笑,清幽、淡雅,“如果你喜歡這樣,那就這樣想好了。”
“我可以看你的書嗎?”思飛踱在書房裏,又補充道:“我會放在原來的位置。”
“你喜歡就可以。”雨凝說。
“你會彈古琴?”思飛走到琴旁。
栗色琴身上尚有梨花斷紋,花梨木琴體,翡翠琴徽,絲弦。
“隻為自娛。”雨凝在琴旁坐下來。
“我不懂琴,不過看這琴挺漂亮的。”
“琴的外觀美固然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琴的音質,琴有九德:‘奇’、‘古’、‘透’、‘靜’、‘潤’、‘圓’、‘清’、‘勻’、‘芳’”雨凝調了幾下琴弦。
思飛也在書桌旁坐來下,問:“可以彈一曲嗎?”
雨凝沒有說話,十指輕觸,琴音漸繞。
“吾見尹仙翁,伯牙今複存。眾人乘其流,夫子達其源。都忘邇城闕,但覺清心魂。代乏識微者,幽音誰與論——”
清音幽韻,思飛頓感心裏一片澄澈,其中妙處又說不上來。
她想,她真是遇到仙子了,否則,在這鄉野僻處,怎麼會有一女子孤身住在這麼大的院子裏?她所有種種從何而來,而這一切裝設又不像是世俗間的東西——
她不好冒昧多問,私下裏揣度,不管怎麼樣,有吃有住的就好了。
又是周末。
羅子安一個人漫步在街頭,他知道思飛這周沒有回鄉下,門內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那裏麵又藏著一個怎樣的思飛呢?
櫥窗裏站了兩個橡膠模特,精致的臉孔。他忽然記起應該賠她一條裙子,便走進了商場。
商場裏,羅子安觀看著一套套的時裝,悠閑而瀟灑的步態不像在逛商場,倒像在林蔭路上散步,腦子裏映出一幕影像:“自己的人就是公主,別人連吃塊蛋糕的權利也沒有了,拿我開心嘛,想哄誰啊!”思飛提著裙角,嗔怒地嚷著,她那本來就嫵媚的臉更紅了,仿佛在跳一支酒醉的探戈。
一個女銷售員殷勤地為他介紹新上的時裝,很耐心地展出占領門庭的幾套。
“不,小姐,我要女裝。”他終於插上一句。
“女裝?”服務小姐訕訕地笑著收起他的衣服,另一個年齡稍長點的銷售員跑過來,很熱情地為他介紹女裝。
“先生,買女裝我比你在行,什麼性格配什麼衣服,她是熱情開朗的呢——就穿這件大紅的外套,即華貴又嬌豔;還是天真活潑的,穿淺綠或粉紅的公主裙;或者是比較憂鬱超凡脫俗的那種,我沒猜錯吧,像你這樣的先生——
“不是的,”他一向討厭推銷員的喋喋不休,但眼前這位銷售員的見地讓他頗增了幾分好感,隻是她說出的幾種性格竟沒有一種像思飛,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性格呢?不好下定義。他看到一條裙子,拈起一個裙角,展開,像一片大海一樣有層次地藍著,是那種幽深的藍,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又像天空,上麵嵌著大大小小的雲朵。
“先生真有眼光,這是我們商場新推出的品牌——海天一色。”
“就要這件吧。”他到收銀台付了錢,售貨員幫他裝好,正要離開時看見了小宇。
“小宇,怪不得這幾天見不到你,有空就陪女朋友逛商場去了。”
小宇也不反駁,隻是笑了笑。
“思飛——”羅子安吃了一驚。
“羅先生也在這兒啊?”秦笑笑,笑的刺眼。
售貨員對思飛說:“不好意思,秦小姐,你要買的那條裙子已被人買走了。 ”
“我不是說過今天來拿嗎?”
“可是當時你沒有交定金——”
“如果當時我有定金我就買走了,你們就是這樣對待老顧客的嗎?”
“對不起,是我賣的,我不知道秦小姐已經看上了這條裙子。”正抱著已經裝好裙子的售貨員小步跑過來解釋說。
“既然秦小姐喜歡,那我就替小宇送給你了。”子安的表情是複雜的,吃驚、憤怒、傷感,而後是淡然。
“哎——子安,你也是要送人的——”
“沒關係,她隻是一個歌女——泛泛之交;你們玩得開心點。”他說完就走了。
小宇聳聳肩:“瞧你,這回滿意了。”
“走吧。”思飛自顧地向外走去。
“幹嘛走得這麼急?”小宇跟出來。
思飛並不理他,隻是一個勁兒地向前走。
“思飛,你這是怎麼了?”他跑到她前麵,擋住了去路。
思飛猛地抬起頭:“忽然心情不好。”
小宇仰頭看了看天,仍舊是晴的,“怪不得人家都說女人的臉比天變得快。”
小宇自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心情不好,他接過她手中的包裹,放在車上。因為無話可說,便開了音響,愛爾蘭笛子曲。
思飛想,他應該留在英國。
穿幫的這一天她早有預料,安排在遊戲的轉折點。羅子安的反應不在掌握之中,但是他買了她喜歡的東西,這種巧合把她的心衝擊的有些煩亂。她仿佛看見好多好多的車擋在前麵,小宇總是要撞上去的樣子。
她說:“其實你一點都不了解我。”
小宇開玩笑地說:“我不是正在努力嘛!”
“何必那麼累呢?”
“誰活得不累?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啊。”
方小宇把思飛送回去,他回到家裏一開門差點與宋威撞在一起。心裏本來就不爽,再看到宋威這幅瑞德巴赫海盜般的尊容更是來氣,“你不要有事沒事就跑到我家裏來好吧?”
宋威倒是一點不生氣,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隻發怒的小貓,他拍拍自己的袖子,衝小宇笑了一下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