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麼能忘記買早餐呢?就算你不吃——”
“我已經吃過了。”思飛沒等他說完就把他的早餐推給他。
“這一份不是給你吃的,是讓你給某人送去的。”
“你當我是你跑腿的啊?”思飛連看他都不看,用浸了水的白色手帕擦著剛才碰過那油膩早餐的手,一下一下,認真的樣子仿佛有潔癖似的。
“你沒看見辦公室裏半打女生都準備了兩份早餐嗎?”肖毅故意瞟了一眼其它辦公桌,很神秘地說。
思飛不屑地說:“有什麼用,方總的早餐早被梅雪包了。”
“啊?你比我消息還靈通。”肖毅作出一幅大驚失色的樣子。
“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還像你那個樣子等消息,項目全都跑掉了。”
“切,那你說應該怎麼做?”
“要根據信息內容來選擇信息來源的渠道,懂嘛,兄弟。”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嗅覺。”
“天哪!女人都是屬狗的啊!”肖毅哈哈大笑了兩聲,又低下頭來湊近了思飛悄悄地問:“對了,女人是不是都喜歡帥氣又多金的男人?”
“本來我不想打擊你,可是為了讓你有自知之明不得不說真話:大體是的。”思飛正襟危坐,對著電腦說。
“唉,看來我是沒希望了。”肖毅站直了身子,撓著頭說。
思飛看著他笑起來,“真是豬腦,方總隻有一個喲。”
“可是秦思飛也隻有一個啊!”
“誰說我會喜歡他?”
“方氏集團裏他是最優秀的,你不就是隻對‘最級’的事物感興趣嘛?”
“瞧他那幅弱不禁風的樣子,跟方茗一比也太缺乏氣魄了,我都擔心啊,我們跟著他,到時候要喝西北風去了。”
“就對這麼我沒信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方小宇竟然站在他們身後了。肖毅尷尬地衝小宇一笑便立刻轉身跑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思飛看著他那踮踮的跑相心裏罵道:“真沒出息,爛攤子總留給我一個人來收。”
秦思飛回轉身正望著方小宇,這一轉身大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情勢,然而那笑意裏沒有一絲討好的意思,譏誚像疾飛的雨點砸破窗紙,慢慢地氤氳開來。小宇不等她濕了整個窗子就說:“如果你對我有意見可以到我辦公室來單獨討論,不要占用上班時間閑聊是非,我對你的工作作風持很大的懷疑態度。”
“方總,我哪敢對你有意見啊,早等著你對我們這些每天都不送早餐的人給予警告了。”
聽了這句話小宇哧地笑了。譏誚也從思飛的臉上消失了,看起來倒像個調皮的孩子。
“前天碧落影視那個宣傳片是你敲定的?今天出來了,效果不錯,晚會時大家都到投影室,你也準備一下。”
“OK。”
投影室時光線極暗,小宇坐在最前麵揮動著一枝細長的木棒,他臉部柔和的線條在那唯一一束光裏清晰起來,思飛望著他,想起了什麼似的。他很像一個人,像——
片子放過,討論結果一致讚同。為了這個宣傳片賠上一條裙子一頓氣,倒也相抵了,思飛在心裏笑著,仿佛那不是羅子安策劃的,而是她秦思飛事必躬親自己策劃拍攝的了。梅雪的眼睛剜過來的時候,她才覺察到那笑已經從心裏溢到臉上來了。趕緊止住了笑,坐正了一些。
下班之後她仍舊沒走,打開自己的博客,開始寫日誌。今天卻無從下筆,那柔和的臉形一直揮之不去,她想,他到底像誰呢?心裏總有這麼一個影子就是想不清晰了。回家的時候她問肖毅,肖毅打趣她:還說不喜歡人家,現在漏了餡了吧。見思飛一臉嚴肅的樣子,又說,還能像誰,當然是方茗了。
“哦,我想起來了。”思飛驚叫了一聲。
“是吧,你也覺得他像方茗?”
思飛當然不隻是覺得他像方茗,而是像另一個人,但是她不能說。
方小宇回到家裏,房間裏很靜,母親沒在家,周媽也請了幾天假回鄉下去了,他就自己從冰箱裏拿出一盤提子蛋糕,一邊吃一邊看電視。蛋糕吃完了,牛奶也喝了一大瓶,卻還不見母親回來。
小宇走到母親的房裏去,隻開了壁燈,是那種綠色的幽暗的燈光。這燈光總讓他不舒服,可是母親偏要喜歡。他又開了頂燈,房間裏明亮多了。不經意地打開抽屜,看見一串他從沒用過的鑰匙,因為好奇,小宇開了壁櫥,再打開裏麵的一個小抽屜,有一本很大的相冊,散發著陳舊的檀木香,封麵很雅致:淡黃色的底,如煙如霧的垂柳,一位古裝女子纖弱憂傷,倚柳而望,那神色裏像是等什麼人,打開相冊,是一幅水墨畫,鄉間小路,垂柳成蔭,馬車徐行,似乎有馬啼聲傳來,右下角寫了一首詞,清秀,淡雅的楷體小字:
《永遇樂》
落日溶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
……
掀過一頁,還是一副水墨畫:幾點落水殘花,一輪蒼白的月亮。
右下角還是一首詞:
《虞美人》
……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再掀一頁也是一樣的:秋葉飄零,北雁南飛——
……
三杯兩盞殘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
他索性掀到最後,是兩幅人物肖像,左邊是一張女人像——這是年輕時候的母親,穿著綠紗長裙,雖是天真嫵媚地笑著,卻掩飾不了天生的霸氣,母親真是美極了,他讚歎著;右邊是一個男子,麵容清秀,文靜,似乎有些憂鬱,“這是誰呢?”他想,“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絕不是父親。”
他合上相冊,輕輕放進壁櫥,鎖上,又把鑰匙放進抽屜。他躺在床上,猜想母親的過去。“媽到底有一個怎樣的過去?雖然她事業上取得很大的成功,簡直可以說是呼風喚雨,但是我知道她並不快樂。”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母親匆匆從外麵回來,她那天沒有戴帽子回來,他記得母親是戴了一頂黑色網眼的草帽出去的,一直盤得一絲不苟的頭發也有些淩亂,風衣上沾了星星點點的泥土,他覺得母親又髒又狼狽,完全和平時不一樣了。她告訴他,你爸死了,從山上摔下去的。
他不是很明白死這個概念,隻知道永遠見不到父親了,就開始放聲大哭。方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拍著他的肩膀一邊安慰他。他從母親的頭發上望過去,樓梯下麵那片黑幽幽的植物旁邊,站著一個小女孩,那是他的姐姐,很陌生的姐姐,因為母親很少跟她講話,也不喜歡她跟他一起玩。父親告訴他,那是他的姐姐。在他的印象裏,姐姐很美,但是不像爸媽那樣可親,她總是一個人呆著,很少說話,像鏡子裏的人。她隻有見到父親的時候才有笑容,才會講話,才會和他一樣像個小孩子……
父親死後沒多久,姐姐便從他家裏消失了。
他曾經問起母親,姐姐去了哪裏?母親告訴她姐姐去了父親那裏。再長大一些,自然不相信這些話了,他再問母親,姐姐是怎麼死的,方茗告訴她,是車禍。
然後仍舊拍著他的肩膀說:“我就剩你一個親人了,你可要好好的——”她這個時候會流眼淚,方茗的眼淚像珍珠一樣,隻那麼幾顆,卻彌足珍貴。這個時候他就會怪自己又惹母親傷心了,之後便不再問了。
門響。接著是換拖鞋的聲音,方茗回來了。
小宇從臥室裏走出來。
每看到小宇,方茗的表情會不由自變得慈祥,她問小宇工作怎麼樣,是不是順利。
“還好了。不過我可不希望你不工作比工作還忙。”小宇接過母親手中的挎包和風衣。
“去老朋友家,閑聊著就忘了時間。”方茗收拾了一下就進了浴室,小宇正想著:你能有什麼老朋友啊。電話就響了。他走過去接電話,是羅子安。
羅子安在電話那邊嗬嗬地笑著問他剛到公司上班感覺如何。小宇說還行,聽到那邊嘈雜的聲響,他猜子安又在娛樂城。
“什麼時候聚一聚,這次可要帶上女朋友啊。”子安又說。
“我哪像你,有我表姐陪伴;不過,公司裏真有個可以和表姐相媲美的女子,美若天仙,性如冰雪。”
“說得這麼好,看來是一見鍾情!”子安仍舊打趣地笑著。
“我聽表姐說你現在過得很自在,每天去碧落交待幾句就不知道跑哪裏去樂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