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的孩子(1)(1 / 2)

正在村裏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大橋二叔忽然自縊了。

按照村裏的習俗,像大橋二叔這個年紀和輩分的人過世了,一般都要開路做法事,請戲班子唱戲和放電影,鬧他個兩三天。然而,由於大橋的事,族人們都對大橋二叔有看法,所以,大橋二叔死得不明不白,葬得無聲無息,送葬的也隻有十來人。此前,村裏有位老人死了,送葬的族人快從村口排到山上,都披麻戴孝,遠遠看去,像是一條扭動的白綢帶。

大橋二叔下葬不久,大橋便被無罪釋放,是他二姐接他回村的。他瘦得叫人看了心寒,兩個眼睛深深地凹進去了,衣服髒兮兮的、鬆鬆垮垮的,很不合身。大橋媽抱著大橋痛哭不已。大橋從監獄出來後,像變了個人似的,成天沉默不語,鬱鬱寡歡。這樣看起來反而顯得成熟些,像個正常人。

大橋顯然沒有注意到我的變化,對我明顯凸起的肚子視而不見,也沒有以前那樣關心我。但是,大橋爸媽對我的態度卻發生了顯著變化,比原來要親切、寬容多了。以前,如果我將什麼事弄錯了,大橋爸媽都會羅羅嗦嗦地數落一番,甚至不客氣地罵幾句。有一次,大橋媽叫我把雞窩的雞蛋拿到廚房裏,我手一滑,掉了一個地上,就被她嚼了一下午。現在,則不這樣。大橋回家不久,他爸從鎮上買回一條青魚,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吩咐我看住,然後就出去了。我在屋外教孩子們識字,忘了桌上的魚,結果被貓子吃了一大半,大橋爸媽也沒有說一句。

隨著肚子的越來越大,我的手腳也越來越笨,衣服也不自己洗了,甚至連教孩子們識字也慢慢稀少了。大橋的爸媽不再時時看住我,我可以在村子周圍自由轉悠。每天,我轉轉歇歇,歇歇轉轉。就這樣,一晃到了深秋。村前村後的空場上,到處堆放著草垛。村民比以前閑了許多,孩子們的事也少了,經常在一起踢毽子,跳繩,丟草把。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在村後的一個大打穀場上,聚集了許多孩子,有的捉迷藏,有的跳繩,還有的玩打仗。孩子們跑呀,鬧呀,叫呀,笑呀……玩得開心極了,我還從未見過山寨的孩子這麼快樂。

我坐在一個石滾上,看得入神。漸漸地,大一點的孩子們都散了,回家了,隻剩下五個兩到五歲的孩子還意猶未盡地在那兒爬草垛玩。有的孩子很小,根本爬不上去,就在草垛下一跳一跳地往上扒,拉下了許多草;有的孩子爬到草垛半腰就往下滑,然後又爬,反反複複。他們天真活潑,憨態可掬,比大孩子更可愛。

就在孩子們玩得興起的時候,突然,高聳的草垛向孩子們傾倒過來,轉瞬之間有四個孩子全被壓在草垛下,另一個則從草垛頂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不能動彈。我趕緊跑過去,邊拉草垛邊對倒在地上的孩子說:“快,快去叫人。”可那孩子不知是摔疼了還是嚇呆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稻草非常沉,好半天才拉開一捆,我擔心誤了事,慌忙往村前跑,拚命地大喊:“快救孩子啦!快救孩子啦!”幾個村民聽到我的喊聲,紛紛跑過來,快速地掀開稻草,救出了孩子。

四個孩子被救出來時,一個已經昏迷,三個臉色卡白。如果再晚一步,他們就有生命危險。

偶然搭救了四個兒童,我得到了村民的普遍尊重。被搭救兒童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紛紛登門致謝。有的給我捎來了一些雞蛋,有的送我一雙布鞋……在被救的兒童中,有一個叫鼐鼐的小男孩,是陳主任堂兄的孫子,他的父母特地到鎮上割了兩斤豬肉來謝我。陳主任也代表村委會來感謝和看望我,還送我50元錢,不知是獎金還是慰問金。臨走,他讓我有什麼困難和要求就去找他。雖然他說的都是客套話,但我聽了還是覺得心裏暖暖的。

將近年關的時候,村裏家家戶戶開始辦年貨,打糍粑,攤豆絲,熬糖果,做爆米糕,炸麵筋……整個村寨忙得不亦樂乎。許多人家都將剛剛出鍋的新鮮豆絲等年貨送給我,讓我嚐鮮。山村的新年來得早,去得晚,從農曆臘月二十四小年起,就有村民開始吃年飯,年飯內涵十分豐富,一是合家團聚,二是鄰裏和睦,三是謝恩還情,所以,一般人家吃年飯都要請叔伯兄弟、鄰裏好友和所拜的師傅以及有恩自己的其他人。村裏許多人家在吃年飯時,都把我叫上,既有被我救了孩子的人家,也有其他人家。有時,一天七八家請我,有的為了請我吃年飯,把吃年飯的時間往後推遲了幾個小時。年前的幾天,我像趕場似,一家的飯還未吃完,另一家就來人請了,剛坐到這家桌子上,那家又來人叫了。雖然他們的年飯不算豐盛,甚至有的家裏還很不衛生,破舊的桌麵髒兮兮,叫人看了都倒胃口,但我仍然對他們的那種真誠、質樸感動不已。

大年初一,許多村民領著孩子來跟我拜年,有叫我姐姐的,有喊我嬸嬸的,孩子們的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大家都祝我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大橋媽特地到村小賣部買了幾斤梳糖,讓我發給來拜年的小孩吃。這個春節,我竟忘了自己的處境,真正地融入了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