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美國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但美國也同時有許多美國自己的問題。
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上午九點三分,一架被劫持的美國聯合航空公司175號班機,繼美國航空公司11號班機撞入世貿中心北樓十八分鍾後,撞進我們曾登頂的南樓。五十分鍾之後,兩座燃燒的巨廈相繼崩塌,紐約曼哈頓島上這令美國人無比驕傲與自豪的偉大的建築物,頃刻之間灰飛煙滅。繼冷戰之後,美國與世界各國政治勢力之間,進入了又一次重新洗牌的格局。
訪美期間,在舊金山,我見到了三舅媽楊英貞和表姐李望一、表姐夫劉大康和他們的孩子們。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表姐一家應德國和英國兩所大學的邀請,去那裏舉辦家庭音樂會,之後便去美國定居了。三舅從聽說我計劃訪美,先後來過多次電話。但老人家卻在我赴美的前一個半月,去了天國。
三舅去世之後,在舊金山當地教會為他舉行的追思會上,大家談到了三舅的許多有趣的往事,會場上不時傳來人們由衷的感歎和發自肺腑的笑聲。三舅是個一輩子童心未泯,為這個世界留下許多快樂回憶的人。
先後在杭州樂團和中央樂團擔任豎琴演奏師的表姐,與一直在中國歌劇舞劇院任男中音的表姐夫,在美國同時參加了基督教會。目前,都和姥爺一樣成了虔誠的基督教布道人。
在舊金山他們很講究的家裏,三舅媽和表姐陪我從深夜聊到第二天天大亮。三舅媽十分關心國內的醫療改革問題:“農村缺醫少藥的問題解決了嗎?”三舅媽的目光,變得十分尖銳。
“沒有。”我沒有必要撒謊。
但十年之後,陝西省神木縣醫改方案的出台,告慰了三舅媽的在天之靈。在縣財政強大的支持下,通過大量細致的調研工作,包括組織大批相關人員到歐洲日本等高福利國家考察。在精準匹配縣醫療資源的前提下,陝西省神木縣率先在全國提出農村免費醫療的醫改方案。當然,目前這一方案隻能在財政收入相當可觀的個別地區實施。但包括遷安在內,在“新農村合作醫療”的貫徹實施下,全國農村人口的醫療衛生條件已得到了根本的改變。以故鄉唐莊的唐桂岩媳婦為例,四年前她因腦溢血先後幾次住院治療,共花費用五千多元。但“新農村合作醫療”隻讓唐桂岩自己付了一千元,前提是唐桂岩與媳婦每人每年交了十五元參加合作醫療的基本金。
同樣可以告慰父親在天之靈的是,父親從青年時代就立誌致力的鄉村建設及鄉村教育事業,在改革開放的今天,終於在全國範圍內得以實施。而且規模之大,範圍之廣,是父親甚至包括鄉建先驅晏陽初先生始料未及的。
二〇〇三年,在晏陽初先生當年開展鄉村建設試驗的河北省定縣,經濟學家、中國經濟體製改革研究會常務理事溫鐵軍先生創辦了晏陽初鄉村建設學院。同年創辦鄉村建設中心。二〇〇四年,溫鐵軍開始在全國進行農民組織化和新鄉村建設的實驗。同年八月,溫鐵軍創辦了中國人民大學農村與農業發展學院。在溫鐵軍看來,假如資源不足的國情矛盾不能緩和,中國鄉村建設問題就會始終是一個長期的問題。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大學一年級讀書的兒子,黃昏前從沈陽趕回大連了。兒子買來一束鮮紅的玫瑰:“我要和你們一起迎接千禧年。”喜出望外的老伴,趕忙將那束鮮花插在一隻精致的玻璃花瓶裏:“你回來得正好,陪你爸喝杯酒吧。”
那是一瓶歌詞作家張黎先生送給我的一九八三年的茅台酒,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播出後,我與張先生成了好朋友。
兒子不勝酒力,當年我在南尖知青點插隊時像他這樣的年齡,已能喝半斤白酒了。那白酒是地瓜幹做的,一口下去直熱辣到胸膛裏,喘口粗氣,全是生地瓜味。就在那一年夏天,我還學會了抽煙。煙葉是房東大哥自己種的,顏色有些發綠,吸上一口,頗有草原燎荒的感覺。
將近午夜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乘有軌電車來到星海廣場。
“搭輛車吧。”老伴勸我。因為從這裏到人民廣場,起碼還有四站地。
“不,”我早就計劃好了:“咱們一起走,走進一個新世紀!”
寬闊的中山路上,華燈輝映樹影婆娑。我默默前行,心裏卻如江海奔騰,雲卷雲舒。
同行的人越來越多了,人們像山間的溪流,從沿街的胡同岔口彙入這條貫穿城市東西的主幹道上。中山路漸漸人頭攢動,紅旗招展。許多年輕人大聲歡呼著,那激動的神情,讓人情不自禁地意識到,一個由全人類共同用汗水和鮮血澆灌的二十世紀,即將成為曆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