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還在磚廠幹活,球磨廠開工後不久,問題一時太多,股東們就把我找去了。你也知道,對於工業上的事,你兄弟從來沒接觸過,可我在廠子裏一連觀察了四五天,還是發現了一些問題。不久,我就向廠方建議,將進廠拉球磨礦石的車價壓低。原因是當初定得太高了,從成本分配上看,實在不合理。但這一下子,車主們都不幹了,要知道,他們大都是東牛山附近的莊稼人。車價壓低後,他們都撤了。一時磨好的礦粉運不出廠,廠方一下子急了。我連夜到坎下各莊招募新車主,很快,生產正常了,運輸成本也降下來了。不久我又提議裁減工人,狠抓三班交接過程中的工作效率。工廠每天出礦粉從原先的十噸,猛增到後來的六十噸。股東們所投的九十萬元資金,當年就掙回來了。大夥兒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我在唐莊的那些年裏,唐桂岩一直還把我當城裏人,可如今離開唐莊三十年了,每次見麵談起往事,唐桂岩還一直把我當成是農民。
“咱莊稼院裏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唐桂岩繼續往下說:“從小到大沒見過錢,這一回球磨廠可見著錢了。一些股東就進舞廳下飯店,心思都放在了吃喝玩樂上。廠子很快就被攪散了,大家一場空歡喜,到頭來還欠了六萬多塊錢饑荒。”
鐵礦散夥了,磚廠也因缺少後續資金最終兌給了別人。唐桂岩憑自己僅剩下的最後一副精赤白條的筋骨,遠走北京房山煤礦,鑽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礦井裏。
二〇〇〇年,遷安的采礦業,贏來了萬馬奔騰的黃金時代。不久,河西菜園鎮一家礦粉球磨廠的老板,派人來請唐桂岩出山。在那裏,他埋頭苦幹了八年,直到媳婦因腦溢血癱在炕上,這個忍辱負重百折不撓的冀東漢子,才不得不重新回到唐莊的土地上,這一年,唐桂岩已經五十九歲了。
“晚了。”回憶起往事,唐桂岩無限感慨地說:“要是中國早十年走上正道,大哥,即便是白手起家,我不幹成個企業才怪呢。”
唐桂岩的這話,我堅信不疑。
和唐桂岩不同的是,同樣是農民,唐華的丈夫張凡卻嚐試著走了另一條路。這條路的目標從一開始就十分明確,即走進城市。
初中畢業之後,張凡一直以四類分子子弟的身份在鄉務農。在四照各莊的村民當中,張凡素以能吃大苦耐大勞而贏得讚譽。不僅如此,自幼深受孔孟禮教影響的張凡,又因誠實守信、熱心聰慧深得父老鄉親的信任。
改革開放後不久,自幼就對攝影感興趣的張凡,憑一架海鷗牌135照相機,成了遠近聞名的鄉村照相師。在近十年的苦心經營中,張凡的足跡遍及撫寧、昌黎、北戴河、山海關,成了當地學校及企事業機關甚至包括鄉村農民在內的備受歡迎的遊走行商。
一九九三年,張凡受其姐夫的委托,在北京珠市口東大街做了三年的飯店經理。其間,一直關注資本運營的張凡,先後在秦皇島市投資買下四個大小不同的門市店麵及一套住宅,唐華和兩個孩子遂離開四照各莊搬進城裏。
一九九六年春天,張凡在秦皇島市郊從當地人手裏租下十畝閑置土地,租期為二十年。隨後,他與弟弟張穎以驚人的毅力與常人難以付出的代價,自己動手親力親為,辦起了一座私人奶牛場。這期間,由於刻苦鑽研,張凡從選擇良種奶牛到飼養奶牛、銷售牛奶,樣樣精通,成了業內專家。
當然,養殖業的高風險也很難保證張凡的事業一帆風順。二〇〇七年河北省的三聚氰胺事件之後,民營奶牛場遭受了滅頂之災。在許多牛場相繼破產的情況下,張凡率先加入伊利集團的集體化養殖的序列裏,使原本無章可循的養殖私企變成了現代化養殖集團的一部分。當然,始終低迷的牛奶市場,也讓張凡飽受了入不敷出的煎熬。
“唐華跟我這輩子太不容易了,我還有最後一個心願,就是在昌黎的黃金海岸買一處院落。眼下在城裏也住了二十多年了,如今都這把年紀了,我還希望能把日子過得更安逸、更清淨一些。”
張凡的太爺張策安,自幼家境貧寒。他十三歲獨闖奉天,從底層做起,因超人的聰慧與練達的氣魄,最終成了奉係金融機構官銀號的財務總監。張凡的爺爺即仰山伯伯的父親張占臣子承父業,遂在北洋政府開辦的興業銀行中獨當一麵主持工作。張凡投身實業和資本運營是必然的。
“假如再早十年,假如再讓我多讀幾年書,我還會在資本運營方麵,幹得更大些更好些。”張凡不無遺憾地說。
張凡的這句話,我也堅信不疑。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在我與唐桂本大哥沿唐莊街頭寫大標語字的時候,一個學齡前的孩子,曾長時間跟在我們身後羨慕不已。他問爺爺寫在他家門口的那些大字怎樣念,爺爺唐明倫一字一頓地念給他聽:“階、級、鬥、爭、是、綱,綱、舉、目、張。”他問爺爺這話是什麼意思,爺爺揮了揮手:“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