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閃電般的無聲的搶掠。馬車上成筐成垛的時令蔬菜,幾乎在繩子解開的第一時間,便被蜂擁而至的采購員們瓜分了,各方老大動作之敏捷,出手之果斷,爭奪之無情,讓人目瞪口呆。其中僅有的兩捆香菜被刀削臉以餓虎撲食之勢搶到手裏,清香的氣息頓時揮灑著彌漫在安靜的小街上。
一分鍾後,像發起進攻時一樣突然,掠奪驟然停息了。但見氣喘籲籲的各位老大,每個人都搶到了十幾筐青菜,而我於慌亂中隻搶到兩筐辣椒,我一下子傻眼了,要知道,醫院裏還有六七百張嘴等著開中午飯呢!
幸虧道裏還留下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即各自為戰互通有無。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刀削臉用兩筐西紅柿換了我一筐辣椒,東北大漢在抽了我一根紅梅煙後,給了我一筐角瓜。瘸子最仗義,他把搶到手的四筐茄子硬是勻給了我兩筐:“我老丈人在你們醫院住院呢。”他幫我把菜筐搬到一起:“肺癌。沒幾天活頭了。”
刀削臉兩捆香菜的性價比極高,他輕易從各位老大那裏換來五大筐時令蔬菜。
一周之後,瘸子的老丈人去世了。不久,我也從食堂調到醫院總務科改作物資采購員了。
八十年代初,雖然改革開放已經開始幾年了,但國家的經濟形勢依然十分困難。那時候的物資采購員,整天就像三孫子一樣,出沒在物資商場、金屬材料倉庫與木材公司銷售科裏。在計劃經濟依然故我的這一時期,賣方市場仍是大爺。采購員們每天進各家銷售科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先遞上一根煙,然後再笑臉相陪地談需求。一時間,大小銷售人員的辦公桌上,時常一擺就是十幾根煙,看上去既奇特又滑稽。
由於國家經濟建設紛紛上馬,計劃經濟下,物資緊張的矛盾日漸尖銳,一種叫“對縫兒”的黑市交易一時風行全國。連街頭的婦女,退休的老人,一時間都在尋機加入“對縫兒”的行列。而那時最緊缺的莫過於麻袋、鋼筋、煤炭、木材,甚至運輸急需的列車車皮。行業腐敗的問題日漸形成,那些一旦成功“對縫兒”的投機分子,挖到了資本積累的第一桶金。
遼寧地區一直是計劃經濟的重災區,遼寧地區的副食供應也一直很差。春節前夕,最讓人關注的,就是貼在供銷合作社門前節日期間供應通告了。現在想來,那真是一份份令後人無法想象的告示。其間不僅包含豬肉、凍魚、白菜、蘿卜,甚至連豆腐、白糖、堿麵、肥皂、味素、蠟燭、火柴都一並包括其中。所有這些商品都需憑票定量供應。個別人家不慎將副食品券弄丟了,家中必如喪考妣大慟失聲。
一九八三年秋,我與作家鄧剛同船前往京唐。船到塘沽碼頭,人們下船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擠進道旁的副食品商店,先買半斤熟肉或幾個豬蹄沿街饕餮,令當地人嗤之以鼻。
八十年代初,中國人民曾度過一段短暫卻充滿朝氣及進取精神的黃金歲月。在“把‘文革’十年的損失奪回來”的全社會的共同呼喚下,成千上萬各行各業的中青年男女,紛紛或考上大學或擁進電大、夜大、工人大學、函授大學,等等,成人再教育的各種機構一時間如雨後春筍鋪天蓋地,成為社會時尚的唯一主旋律。一九八四年四月,我接到了遼寧文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成為這個文學創作機構第一批作家班的學員。消息傳來,母親感到十分欣慰。
文學院的學製為兩年脫產,校址在沈陽。不言而喻,在今後的兩年裏,家中所有的負擔,都將落在淑玲一人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