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學之後不久,學校組織了一次秋遊,地點即緊鄰學校北側的碣石山。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周日,徐維廉帶著全校師生來到碣石山上。放眼望去,但見雲卷雲舒,滄海桑田,師生無不感慨萬千。張師賢興奮地告訴校長,山下金色的稻海中,那片炊煙縈繞的村莊就是他的家鄉四照各莊。馬蔭軒望著古刹中的壁畫,連說後悔忘了帶畫板。更有一些好動的男同學,在董壽鵬的帶領下,向主峰五峰山頂攀去。而此刻,唯有父親卻一直因語言障礙,顯得孤獨而索然。
在下山的路上,徐維廉很自然地與父親走到一起。
“其實我小的時候,比你還口吃。”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低得像在自言自語。
父親頓感惶然,他看了一眼校長,沒有說話。
“後來我硬是給扳過來了,你信不信?”
父親點了點頭,依舊沒有說話。
“你可以每天早晨到這山上走一走。你可以把山上這些大石頭當作聽眾,讀些詩文給它們聽,一定要大聲喊,讓這裏的石頭都聽得見。堅持這樣試試,會好的。”
“謝謝校長。”父親的回答流利得讓自己吃驚。
從此之後,即便是風霜雨雪的日子裏,每天淩晨後不久,人們都會聽見彙文中學後山上,一個男孩子高聲朗誦的聲音。
“雲行雨步,超越九江之皋。臨觀異同,心意懷遊豫,不知當複何從。經過至我碣石,心惆悵我東海……”
一年之後的新生歡迎會上,父親精彩的演講,贏得全體師生一片掌聲。散會後,徐校長對興奮不已的父親說:“還可以再慢一些。”
徐維廉的社會交往是廣泛的。在教育界,他不僅與倡導職業教育的黃炎培關係密切,而且與推廣平民教育的陶行知、開創鄉村教育的晏陽初都有接觸。擔任校長以後,徐維廉一直希望把昌黎彙文中學辦成一個培養有用人才的新型學校。從民國時期繪製的平麵圖上可以看出,學校當時不僅有圖書館、科學實驗樓,而且有大麵積的農業試驗場。在這裏,農民即老師,學生即農民。他希望從彙文中學走出的學生,少一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庸才,多一些質樸、誠實、勤勞、機敏的國家棟梁。
徐維廉是個典型的探索者。
彙文中學是一所教會學校,徐維廉又是由美國基督教會培養選拔出來的一校之長,但徐維廉對外國人的態度卻不卑不亢。“拿外國人的錢為中國人辦實事”是他的基本觀點。在美留學期間的親身經曆讓徐維廉刻骨銘心。他看見一些美國孩子在中國人身後高聲追喊“Qing,Qing,China man(清,清,中國佬)”不禁心痛。因徐維廉一貫西服筆挺麵色威嚴,一些美國人有時錯把他當成日本人。但每逢此時,徐維廉便會正色地告知“我是中國人!”
在彙文期間,有一次,徐維廉帶學生們去北戴河郊遊,在一處處外國人的休憩區,在一塊塊用中文書寫的侮辱華人的警示牌前,徐維廉語重心長地告誡學生:“要記住這裏發生的事情,要敢於擔當國家振興的重任。”
“九一八”事變之後,彙文中學迅速成立了救國委員會,抵製日貨,安置東北流亡學生。熱河淪陷後,日寇占領昌黎,徐維廉在每周的晨會上,仍堅持懸掛中國國旗,高唱中國國歌,恭讀總理遺囑。“七七”事變後,徐維廉憤然辭去校長職務,遠走湘贛川渝,投身到民族解放的洪流之中。
徐維廉是一個典型的民族主義者。
父親先後在彙文中學度過六個春夏秋冬。此間,爺爺除象征性地給了些補貼之外,所有學費及生活費,父親皆以勤工儉學解決。徐維廉很欣賞父親的做法,因為他本人就是靠自己的雙手完成的學業。
父親有個同胞兄弟叫唐子洵,小父親十一歲。父親去昌黎上學時,叔叔才五歲。對這個從小就沒了娘的弟弟,父親一直疼愛備至,兄弟情義篤深。這在鄉間和後來社會交往的朋友之中有口皆碑。兄弟二人一生中演繹了許多令人掩泣的故事,待我之後慢慢道來。
父親念初三的時候,爺爺續弦娶了石岩莊的範氏,誰也不曾想到,那範氏從娘家偷偷帶來了鴉片和煙槍,爺爺也從此學會了抽大煙。
最先知道這個秘密的是四爺。那天一大早,他去爺爺屋裏借皇曆,太爺建昌營的一個朋友病了,太爺想讓四爺幫他選個日子探望病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