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3)

“你在想什麼人——想什麼事呢?”阿黛爾問她的同伴,帶著某種愉悅的專注,一直觀察著她,而且為其癡迷的神情所吸引。這種癡迷神情有如固定不變的一座塑像。

“沒什麼,”龐蒂利厄夫人回過頭來說道,她突然一驚,立刻加上一句,“真蠢啊!不過,我的回答似乎出自本能,沒加任何思索。讓我想想吧,”她繼續說下去,把頭朝後一仰,眯縫著美麗的眼睛,直至它們睜開來,放射出兩道強光。“讓我想想吧。老實說,我還真沒有意識到在想什麼事,但也許我能追溯自己的思想。”

“唉呀!別想啦!”拉蒂格諾爾夫人笑道,“我不是那麼急於想知道,這一次就放過你了。真的,天氣太熱了,什麼也別想,特別不要想那些煩心事。”

“隻不過好玩罷了,”埃德娜堅持道,“最初,隻見這海水伸展得老遠老遠,那些在藍天陪襯下的船帆一動也不動,構成的這幅畫麵簡直好極了。因此,我隻想坐在這兒盯住它。熱風撲打著我的臉孔,盡管我追溯不到有任何聯係,但我想起了肯塔基的一個夏天,想起了一個草地,對一個小女孩而言,似乎大得像海洋,她正穿越齊腰深的綠草叢。她邊走邊揮舞著手臂,有如遊泳的樣兒,拍打著深草,似乎在水中劃動。啊,現在我明白其中的聯係啦!”

“那一天你在肯塔基穿過草叢,要到哪兒去呢?”

“現在,我記不起了。我正斜穿過一大片綠草如茵的原野。我的寬邊太陽帽擋住了我的視線,隻見我麵前的一片翠綠,感到自己似乎是會永遠走下去,達不到盡頭。我記不起當時是嚇壞了呢,還是十分得意,我肯定那時是心滿意得。”

“可能那不是個星期天,”她笑著繼續說,“我是從作祈禱當中——長老會的禮拜那兒偷跑出來的。在那兒,我的父親以沮喪的神情念著祈禱,我以為那使我感到抑鬱。”

“那以後,你一直都逃避作祈禱嗎,我親愛的?”拉蒂格諾爾夫人問道,覺得頗為有趣。

“不是!嗬,不!”埃德娜急忙分辯道,“那時候,我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呀,毫無疑問,隻知道按自己的一時衝動行事。恰恰相反,我的生活中有一段時間,完全信賴宗教;我十二歲之後,直到——直到——嗨,我以為直到現在,不過平常我對此想得不多,隻是按習慣行事。可是,你知道嗎?”她猛然住口,一雙銳利的眼睛轉過來望著拉蒂格諾爾夫人,略為前傾,以便讓自己的臉更湊近些,“有時候,我感到這個夏天似乎再次穿越那綠茵茵的原野一樣,無憂無慮,漫無目標,隨心所欲。”

拉蒂格諾爾夫人把一隻手放在身邊的龐蒂利厄夫人的手上,見她沒有抽開,便緊緊地熱烈地握住,甚至用另一隻手愛撫地觸摸,並低聲咕噥著:“真是又可憐又可愛嗬!”

這個動作最先叫埃德娜不知所措,但她即刻讓自己樂於接受這位克裏奧爾女人的溫柔愛撫。無論對她本人還是其他人,她不習慣於喜形於色,表露自己的真情。就是為著這種不幸的習慣,她同她的妹妹珍妮特不知吵鬧過多少次。她的姐姐瑪格麗特既莊重又高貴,那或許源於太早地承擔主婦和家庭婦女的責任所致吧。她們很小的時候,母親便離開了人世。瑪格麗特不是個感情奔放的人,她注重實際。埃德娜也曾有偶然的女朋友,但無論意外與否,她們似乎是同一個類型——感情不易外露。她從來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性格同這件事有什麼直接或間接的關係。在校時,她那最為親近的朋友是個出類拔萃的知識女性,寫了不少出色的散文,對此埃德娜十分讚賞,並竭力仿效。有時候,她們也參加宗教或政治的論事。

埃德娜也常常對這種癖好感到驚訝。有時候,她自己的內心深處被攪得惶惶不安,而外表上卻裝著什麼也沒有。還有在她很小很小的年紀——也許就是她橫跨那起伏不定、綠茵茵的草海的時候吧——她記得自己曾深情地迷戀於一位來自肯塔基拜訪她父親的騎兵軍官,他威嚴又目光黯淡。在他逗留期間,她一步也不肯離開他,眼睛始終不離他的臉,很像拿破侖的臉相,一綹黑頭發掛在前額上。然而,這個騎兵軍官從她的生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