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我有時候的感覺,其實我也沒有想清楚,想清楚了我告訴你吧。他說。
鷯哥說:我操!
有一天,我就忽然理解了小康所說的話。那天,我們中隊在大隊因為考評不佳被剋了一頓,我和吳稚從大隊散會出來,看到一個家夥騎著自行車過來,我們兩個都盯住了他。他的坐墊底下竟然設置了一個小紅燈,一路小紅燈都在一閃一閃地亮,好像放紅屁一樣。看著看著,我們兩個都生氣了。那家夥似乎很得意,覺得我們注意到了他與眾不同的屁股,故意一墩一墩地用力,屁股底下就一下一下發出更加紅豔的光。
吳稚說,憑什麼?!
我也是這個意思,他憑什麼把執法者搞得眼冒紅光,還這麼快活?
我們把他叫住。查證。那家夥一腳撐地呆若木雞了老半天,說,我操!誰騎車帶證!!他其實是麵帶微笑說的,可是,我們不是他的哥們兒。我們不笑,我們沒有表情。我們一下使他的笑,變得很尷尬巴結。我們說,盜車猖獗,請配合路檢。叫家裏人立刻送證過來。
他哀叫,我奶奶七十歲啦!她根本找不到我的東西——我自己也可能找不到哇!
我說,車子暫扣了。請持證到我們中隊來。
他似乎難以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遲遲疑疑、迷迷瞪瞪地看著吳稚、看著我,然後輕若鴻毛地說,不會吧?這滿大街的騎車人……
我收起處理簿,啪地對他有力敬禮。那放紅屁的家夥,忽然雙腿跪下:求兩位!我在趕約會啊!求兩位爺爺了……
這才是執法者愛看的“法製的臉”。吳稚的身子在微微地抖,現在輪到他快活了。男兒膝下有黃金。屁呀。我們心慈手軟、心滿意足地放了那個騎車放紅屁的家夥。回去的路上,吳稚回憶那個放紅屁的孫子哀求絕望的模樣,快活得拿胳膊撞我。
剛才我敬禮的時候,的確無比快樂,但是,一下子我又虛空無聊了。就是那個時候,我想起了小康的話。
五
對於非法載客摩托司機,如果無證,逮住了就拘留15天;如果有駕駛證,我們就視情節罰款一千到三千,所以,載客工對付抓捕攔截,都是沒命地逃竄。有人為了逃得快,會翹起屁股,使勁把後麵的乘客拱下去,以輕車速逃;也有乘客在瘋狂搖晃的劇烈顛簸中,自己失手跌落,摩的司機絕不回頭理會,甚至掉下去的乘客被隨後的其他機動車碾過,載客工也是絕不回頭的。他要保全自己就是亡命逃跑,關一天,對他來說損失都太大了。
童年貴是有證的,但很意外的,因為證件,他栽了一次。大約是在他雜技般飛梯脫逃之後的一個月後,我們再次狹路相逢,當時他載了個老漢。不知是有老人他不敢衝關呢,還是我們隱蔽得太好了,反正他被我們死死兜住。
夜色中,童年貴的臉還是那種隨遇而安的神態,在沉靜和傲慢之間。難怪吳稚曾罵他:那一張很不法製的臉!我們照例查證扣車,他突然摸不出證了。他整個皮夾子失蹤了!我看那表情不像演戲。他被盜了。他頓時汗水滿頭,他說,我有照!你們知道我有照的!我也可以去找、去補!
根據法律,我說,隻要駕照遺失,你就不能開車!何況你還非法載客!
吳稚和陳軍也一副習慣性的執法嚴明的樣子。童年貴開始失態了,他終於開始失態了。沒有人聽他顯然著急驚慌的解釋,他連聲說我不是無證駕駛!你們知道的!你們不能拘留我!沒有人聽。我們根本不愛聽,我們都從他的驚慌中,得到了心照不宣的快樂——他也有今天啊!多麼傲慢的挑戰者,他也有狗急跳牆的時候啊!
隻有那個愚蠢的老漢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神情激動地為他開脫,因為他還打算坐他的摩托到達目的地。老漢理直氣壯地說他要去女兒家。陳軍被他反複拉扯著衣服,很不高興。他使勁一甩手臂,讓老漢滾。老漢氣壞了,說他比國民黨還壞。他說,我女兒在古裏,剛剛生了兒子,到古裏又沒有公交車,這鬼新區,到處等不來公交車,你不讓我坐摩托,我坐什麼去!馬上就要下雨了,你不是國民黨是什麼?你比國民黨還壞!
老漢氣得要哭。我最討厭攪局的人。我扔給老人十塊錢,說這沒你什麼事!快走!給你打出租車去!
老人看看錢,說,萬一不夠呢?
我說,夠了!
老人說,萬一不夠呢?
我大吼一聲:夠!夠!夠!他可能還要找你一塊!
我聽得到!老人後退一步說,那他萬一不找我呢?
不找你你找我!快走開!
陳軍喊:再囉唆,就是妨害公務,我連你一起拘留!
老人握著十元錢,一溜煙地走了,走得還真快。但遠遠地有罵聲傳來:你這國民黨!
童年貴又恢複了那張介乎於平靜和傲慢間的“很不法製”的臉。他看出了我們誌在必得的共同意誌,便由著我們把他和他的車,弄上卡車。
童年貴被帶回我們整治中隊。材料很快出齊,我們決定依法拘留他十五天。
沒想我們剛把童年貴送拘留所回來,正準備燒一泡好茶歇歇,一個很胖的年輕女人闖進辦公室。她把懷裏的孩子一下放在中隊辦公桌上。她的手幾乎有點重,孩子一頓在桌上,立刻哭聲驟起。大家一時沒反應過來,孩子大概八九個月大,哭聲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