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窗外看。童年貴果然就在大隊門口的通知宣傳欄下,他一隻腳跨在車上,扭身在看我們的愛民月宣傳欄。
那女人把錢一收,鞋跟闊闊闊地打著地板走了。
領導說,別臭著你那張冬瓜臉。兩百三我又沒叫你個人出!
我哈腰退出,領導大聲提醒:考評小組要來暗訪了。大家都給我小心點兒,瘋子的投訴都算有效投訴!
我飛奔下樓,跨上陳軍的非警用摩托追了出去。也許不能叫追,我就是想看看童年貴和那個女人。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叫什麼喜的女人的背影,她的雙肩包是牛仔布的,頭上戴著童年貴乘客都戴著的那種工地紅色頭盔。
我一直跟到了一個門臉不大的印刷廠門口,童年貴停了車,腳還跨在車上。那個叫什麼喜的女人把紅安全帽摘下來,一邊下車一邊轉過雙肩包。我的心跳快起來,當然是給錢。是的,那女人把錢遞給童年貴。童年貴的手勢很怪,像是打情罵俏,但還是利索地接過錢,似乎還要找錢,但那個什麼喜,搖手不要。童年貴樂嗬嗬地把錢塞進上衣口袋。
我手腕一抖加大油門,衝了過去。
我的摩托橫在童年貴車前。他顯然有些意外。
我吊著陰沉沉的臉,啪地莊重敬禮。不用說話,他就明白我的出現就是找他麻煩的。
那女的臉上有過一絲慌亂,很快就鎮定了。
不是哥哥妹妹嗎?怎麼收錢了?我說。
誰看我收錢了?童年貴把煙叼嘴裏,眯縫著眼睛。
我一指他懷裏。
他從懷裏拿出一小疊紙幣,用指頭一撚:你說,哪一張是她的?
我把他的錢一把打開,咬牙切齒:聽著!駕駛機動車時撥打接聽手持電話的,違反了交通安全法第90條,實施條例62條第3款,罰款200元!我再指著那個女人,你,乘坐兩輪摩托車未正向騎坐的,根據交通法第89條、第77條第5項之規定:罰款50元!你們兩人合計250元!
那個女人,臉上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她一字一句地:你報複!真惡心!
我在開單。
那女的又說,你!——簡直是條陰溝裏的毒蛇!變態!
我沒有表情。我說,如果你不方便繳款,我可以在他的處罰單上代扣。你把五十元罰款直接給他好了,或者,你黑哥願意替你出。
童年貴一直不把嘴上的煙拿下來,他就用那個透過煙熏火燎的眯縫眼,看著我。
那女的罵:罰款兩百五,賠款兩百三,你還賺回二十。你能算啊你!你這陰險的變態!我非得去告你!
我把單子重重拍他手上,舉手敬禮。
童年貴把單子提高,他狠狠啐了一口。
四
今天舍友小康很興奮,我一進門他就拉我看最驚爆的新收藏。知道他無非就是嗜血,我不想看。他著急地說,是你管轄的非法載客摩托車的!
我走了過去。他說,絕對驚爆!不過不是你們轄區的。他拖動鼠標,畫麵出現了:一輛集裝箱車、一輛卡車,集裝箱車前一輛倒地的摩托,一個男子伏倒在車前,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孩。我頓了一下,其實我看到了,但小康還是把鼠標點在女孩腰部,要我注意女孩的身體,那個女孩從牛仔褲襠處已經被撕開成兩半了,簡直不像人的身體。我說,怎麼可以把人撕扯成這樣?
這家夥幸好也當場死了。小康點著那個載客工男屍,他闖紅燈,突然發現貨車,要躲,可是這個方向來了集裝箱車,他躲閃不及,一頭撞了上去,女孩飛起來一條腿被大車刮到了。
小康就像展示他的藝術作品,不斷點出看他各種角度拍的照片。有的角度實在是催人欲嘔。
可惜就載她一個人,如果兩個三個乘客,這種情形下的碰撞,也都必死無疑。他陶醉地說。喂,他扭身看我,去現場的路上,你知道我看到什麼?有個非法摩的衝過馬路,上麵竟然載了大小五個人——連司機六個!簡直像一排牆啊。
六個?我說,我還見過八個的,不是牆,簡直就是一列火車。
小康激動萬分:哎,你想想!如果這輛人牆或者你說的那個人火車,在今天的事故地點會怎麼樣?太精彩了!按運動方向看,集裝箱車頭這位置,肯定倒了一個,貨車後輪可能也躺一個,還有這裏,這裏,估計也有一個……
鷯哥說:我操!
天國的台階是白色的,忽然我感覺這個不男不女的假嗓子,雲遮霧蓋,飄來飄去,霧蓋雲遮,根本讓你看不清天堂的路在哪裏。我想如果這輛摩的幾分鍾之前被我們截獲,司機死不了,這個女孩也死不了,當然更不至於被車裂了。我腦子裏馬上就閃過童年貴和那個叫什麼喜的女人倒在這些肇事車之間的樣子,令我暗暗吃驚是,當我假想是童年貴和那個女人死於非命的時候,心中一陣快活。
我拉過鼠標,來回看著現場照片。我說,這說明,我們打擊查處的力度還不夠大。
小康說,你相信嗎?就是這輛車避免了,我的電腦裏照樣有別的車、別的人躺在這裏,一樣鮮豔生動,一樣有點擊率!你是管不了的,人家要生計,乘客要方便。我告訴你,街上很多職責,除了讓有些人耍耍淫威,其實沒有任何意義。穿製服的和不穿製服的人,經常在一起做沒有意義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