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火車火車娶老婆沒有(1)(3 / 3)

他說,你問問我為什麼收藏這個吧?

我不問。有什麼好問的,我們這個行當有著太多的變態狂。

他說,我就是喜歡收集血色還沒有發黑的新鮮現場,所以,我總是第一時間趕赴現場勘驗。也所以,我連續兩年得到總隊嘉獎。

我離開他的電腦。

他說,喂,你看了這些不難受嗎?怎麼沒有嘔吐反應?聽說你兩個刑警師傅互相射殺之後,你吐了三個月,才逃到我們這裏來的。

我走出了宿舍。外麵就是大天台。我們的臨時宿舍就是在陽台上加蓋的。房子緊張,新人沒有地方住,就這麼湊合。隻要我不想聽那個女人還是太監唱歌的時候,我經常會站在天台的蓄水池旁邊看樓下街景。這舊的交通局辦公樓四層樓高,下麵一邊是一個小學校,一邊是不景氣的國企賓館。賓館前麵是橫貫東西的區府大道,大路那一邊就是生鮮果蔬超市和一個新蓋的鞋城了。

水泥護欄到腰部高,上麵的寬度可以擺放花盆。伏在上麵水泥顆粒很粗,硌著我幹瘦的小臂。大路上汽車馳騁,有司機會把胳膊放在車窗上開車,那隻手上往往還有香煙。這樣子,我就會想到我死去的師傅,那天,我們去漁家莊慶功的時候,他就是這樣開車帶我去的。他總是這樣開車。還有一個師傅是我實習單位的經偵師傅,他開另一輛車。兩個師傅都是一流的辦案好手,從業快二十年了,我跟他們學了不少東西。那天吃得差不多了,師傅給我車鑰匙,讓我去他車裏拿好茶來泡。加上去洗手間的工夫,我離去不過六七分鍾吧,他們就互相把槍放到了對方嘴裏,開槍了。

人們反反複複地問我每一個細節,問我要謎底。他們倆席間談了什麼?談什麼呢?無非還是那些老話題,單位人際關係、辦案壓力、家庭矛盾、孩子教育、外人誤解。他們是煩惱的,但這也是大家不以為然的,於是,有人就推測他們喝醉了,很多人也都覺得這是最合理的解釋。我知道不是。我見過師傅們醉了是什麼樣子。那一天,他們是清醒的,那天,他們的水晶杯裏是紅酒。水晶杯噔叮輕觸,餘音清長。他們激烈而清醒地喝著、聊著。我太了解我跟隨三年的師傅們了。有個答案是我一個人相信的,那就是我的師傅們都徹底厭倦了。那樣的開槍方式就是不允許回頭箭。

但當時,我拿著茶葉回來,站在小包間裏,我一個勁兒地嘔吐痙攣,甚至忘了報警。我走前對麵而坐的兩位師傅,身子還在位置上,但他們各自的腦子,都像爛西紅柿一樣,摔粘在各自身後的白牆上。

一連幾個月,我幾乎什麼都吃不下去。靠打營養液維持了好一陣,形同廢人。恰逢我才失戀,個性陰鬱,他們怕我再步倆師傅後塵,社會影響不好,認為離開專業壓力會小一點兒。所以,不知怎麼調劑的,讓我到了交警部門。

我實習師傅的妻子提著實習師傅的鷯哥來找我,說,她再也不想養這個隻會罵粗話的鳥了。換一般人,早就把它送野味店了。她讓我替師傅養,或者我隨便處理掉。她說,看你病著,不然我早就拿給你了!

舍友小康是事故處理大隊的,一天到晚勘驗事故現場。搬家那天,他一見我提著一隻黑鳥搬進來,劈頭就說,想不通啊,你倆師傅聽說都是公認的一流捕快啊!為什麼選擇了這麼變態的方式?

那隻鷯哥說:我操!

舍友小康跳起來。他立刻被這隻模樣平常的黑鳥吸引,但他驚奇興奮了一陣,回頭還是問我那個問題。他們有感情問題嗎?

還不等我罵混賬。鷯哥大聲說:我操!

看我不說話,他說:我操!天下烏鴉一般黑,逃我們這兒來,你以為和道路、行人、司機打交道,心理和正常人一樣了?

我依然不想理他。我把自己的東西一一整理進櫃子。

他大聲說:喂!我告訴你,隻要還穿著製服——不管什麼製服,久了你必定變態,不變態也正在變態中。你逃不掉的!

那隻鷯哥說:我操!我操啦!

這的確是一隻粗野的鳥。我的實習師傅有一種骨子裏透出來的灑脫,他一旦罵粗話,必定是那個時候,唯一準確的語言。但這隻笨鳥隻學了我實習師傅的皮毛。

我說:大家都在變態中,你,我,穿製服的,不穿製服的。全社會都一樣!至於我的師傅,你最好閉嘴!你還沒有能力理解他們。

嘿,我才不管閑事呢!他說,我隻是遺憾我沒有出那個現場,不然我一定要新鮮收藏。他扔了一個小瓶裝的礦泉水給我。

喝了水,我說,你這什麼東西,像念經一樣?

他說,《天堂的階梯是白色的》。

鷯哥說:我操!

我說,這麼反反複複聽不停,煩不煩啊!

不煩,因為那個階梯幾萬光年長哪……

我一口氣把那小瓶礦泉水喝光,我想,這個家夥不是變態是什麼?

我們大隊真的賠了那個叫什麼喜的女人兩百三十塊裙子錢。我去領導辦公室簽經手人名字的時候,那個女人揚起下巴挑釁地說,今天又是黑哥送我來的!不信你到窗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