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火車火車娶老婆沒有(1)(2 / 3)

我一寸寸倒著車鏈子,把裙裾一點兒、一點兒抽拔出來。出來的部分,上麵都是斑斑的黑色油汙,還有齒輪小洞。女人又誇張地大叫起來。就是這個時候,我聽到了噔叮、咚噔的水晶之音,好像另一時空的大門,在我耳邊豁然打開。聲音很快消失遠去。

我的手停了下來。

童年貴過來蹲在我身邊,他遞過一支煙,被我一掌打掉。

他撿起來,吹吹灰,哢地打火自己抽起來。

那女人說,黑哥,別巴結他,他心虛得很呢!反正我這裙子非找他們領導賠不可!

童年貴一笑。我被他的笑再度刺激了一下,我喝道:你給我站好!

童年貴站到原位,抽著煙,斜睨著我。

整個轄區幾百個非法載客工,我對這個人的排斥感最為強烈,我和他就是對上眼了。我剛調過來了時候,我聽到吳稚踢著一個蹲在地上的老拉客,怒罵不止:混賬!你守不守法跟我無關,但是,既然我在管這條法律,你就要守!你就要給我麵子!

行動了幾次,我就開始明白吳稚罵的是什麼意思。因為這個時候,你的對立者,挑釁的好像不是法律,而是我們個人的尊嚴了。而童年貴就是給你這種強烈感覺的人。最使童年貴名聲大振的是一件他所謂見義勇為的事跡。據說,當時他路遇“搶金幫”,倒是挺身而出幫那個被搶了金項鏈的婦女追到了歹徒,就要製伏時,沒想到暗中另一個歹徒衝過來搶人,二比一的打鬥中,無人相助,童年貴竟然喊警察打人啦!沒想到,這一喊,果真有幾個販子和行人衝上來相助。歹徒倒是落網了。記者問他,明明是搶劫的,你為什麼喊警察打人?童年貴說,以前這種情況,我喊搶劫啦,結果,一聽歹徒,圍觀人都跑開啦。我發現,隻要說警察打人,大家就敢衝上來戰鬥。這新聞電視台最終沒有播出,童年貴也沒有被評上年度見義勇為市民。據說,因為童年貴那一喊,實在他媽的太狠毒、太混賬了!所有的警察都想揍死他。不過,不知道是傳說還是真的。

其實,非法摩托車載客專項整治組,幾乎所有的人都把童年貴視為刺頭。全轄區有十多個這樣經年不斷和小組鬥智鬥勇的“老拉客”。我第一次和童年貴過招,就再也忽略不了他了。我也不能說清楚為什麼。那時我剛調過來,隊長說,這樣好,老拉客們還不認識你,你們小組就到林口加油站那個點伏擊。後來我才知道,那個點是個摩托非法載客的重災區,是開發區的交通樞紐地。很多下了公交車的人,腳都下不了地,非法載客的摩托車工,滿滿當當地擠在車門下,拉人上摩托。或者為爭搶客人,大打出手;有的女孩幹脆被直接半抱半拉搶上車,邊開邊問目的地。

那是個陽光恍惚的中午。童年貴和幾個拉客工,都在賣冷飲的紅色可口可樂雨披下,旁邊是高大的木棉樹。六七個載客工都坐在自己摩托上,樹下,有一個人半躺在摩托上,頭枕著後箱,腳踩在車把頭中央,那身子自在傲慢得就像吃飽喝足午休在自家沙發上。我不知道他就是童年貴。

我和三四個隊員便衣從坡下走上來,載客工顯然忽視了陌生的臉,就在他們稍一遲疑的工夫,我們就撲了過去。我沒有看清楚童年貴是怎麼動作的,我看清的是,他的摩托已經轟然衝過冷飲店。我搶上一步,伸手擰抓他的脖子,被他大力甩開。透過他頭盔下半部的透明有機玻璃,我看到他一笑。車輪一斜,他竟然對著右邊的石梯,筆直衝下十幾階的那麼陡的石樓梯。所有的路人,像看雜技一樣目瞪口呆。童年貴站在車上,那摩托絕望掙紮的轟鳴,聽來簡直要在樓梯上散架爆裂,這也是我盼望的,但是,沒有,下地後那摩托一頓,立刻野馬似的絕塵而去。

這一天,給我分派任務的隊長受傷了。他那個小組在堆場那邊設卡,有人衝關,隊長躲閃不及,肋骨一下斷了四根,一個老組員走到我身邊低聲說,你幸好沒有抓緊童年貴,如果那時你抓緊了他,以他的爆發力,你可能就沒命了。老組員還說,保護自己是第一要素。聽說你還曾跳上行駛的摩托,卡車手的脖子抓車,這更危險了!就算你神勇,我告訴你啊,這些人也不是罪犯,你別把你刑偵的那一套帶過來。

這就是說,我和童年貴第一次過招,他就差點要了我的命。這個我沒有深想。我一直回放童年貴衝關而去的笑。這在法律麵前,是非常輕浮的笑。我不舒服的感覺,和他的笑有直接關係。

桌上,一台便攜電腦開著,小康人不知去了哪裏。他的電腦裏永遠放著不知是一個女人還是閹伶在唱的歌,緩慢地,像繞線一樣唱著,反反複複,完全是假聲,但唱得很真摯。我聽不懂在唱什麼,從我搬進這個宿舍,他就沒有換過歌,隻要他在宿舍,他就一直播放它,無論他在Q聊還是上廁所。他就是沒完沒了地聽,很久以後的一天,我忽然頓悟了這種另類歌聲隱藏的秘密。可是,我很快就沒有欣賞它的機會了。

聽說我調進交警是因為血暈,他簡直笑壞了,馬上打開電腦要我參觀他的收藏。我看到了鋪天蓋地的交通事故現場照片:鮮血淋漓的殘肢、變形的頭臉、像油脂一樣的腦組織、和衣撕扯的肉塊、攔腰而斷的人體、哭天搶地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