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三棵樹是和平(6)(1 / 3)

回到旅店,頭發還沒擦幹,就聽到大鳥發出“嗚喔”的熄燈信號。一路走來,拉拉始終把手放在戴諾肩上,並沒有再說什麼。各自回房,頭發還是潮濕的,戴諾站在自己窗前,看著村莊一盞又一盞的燭光,相繼消失在黑暗之中,黑暗的成色越來越重,越來越厚。忽然間,一陣激烈而空洞的狗吠聲,在遠遠的什麼地方驟起,像是誰招惹了憤怒的狗們。慢慢地,狗聲、人聲都消失了。

口琴聲又出現了,在滯重無邊的黑暗中,它纖細得像一束輕煙,那麼無依無靠,那麼寂寥惆悵。還是昨天的曲子。口琴停了一會兒,一個有點遠的男聲出現了,他唱得並不大聲,但是,靜謐之中,低沉的嗓音十分清晰。戴諾仔細聽了一下,聽不明白:

甘——聽——哦——吻崴——階——默——

甘——聽——哦——吻崴——哄——嘿——

戴諾回到床上,使勁搓著腳板心。吹奏人的樂感很好,唱得很樸實,但是,因為樸實,裏麵傳達出來的孤獨感非常真實強大。戴諾原來想聽聽自己帶的音樂片子入睡,結果被哀婉寂寞的口琴聲纏繞得有些感動,聽著聽著便睡去了。

但是,她又見到了水流女屍,這次,水中裸屍起身躲避障礙物的時候,衝著她突然笑了一下,紅紅的血流,頓時從牙縫中流下來,牙齒全部染紅了。戴諾大驚,原來女屍就是孫素寶。戴諾睜開眼睛。眼睛前方,仿佛一千年的黑暗中,湧出了幾顆星星般的光亮點,旋轉著、快速旋轉著,分明是楊金虎剩下的那隻眼睛上的白光,向她擠壓而來,晶亮而銳利。戴諾失聲大叫——拉拉!錢拉啊!

拉拉沒有任何反應。戴諾哇地哭出聲來,靈動的光點霎時停住了。戴諾一躍而起,嘭吱嘭吱地撲進拉拉的房間。拉拉的鼾聲驟然停止,他剛轉頭,戴諾就躥進他的被窩中。拉拉猛地坐直了。

什麼事?!

……鬼……發亮的……

在哪兒?

我房間……

拉拉似乎猶豫了一下。我去看看。戴諾緊緊抱住他,但很快,戴諾放手了。拉拉跳下床,嘭吱嘭吱地光腳走動著。他的聲音很大,可能是給自己壯膽,他說,誰開了樓梯路燈,是你嗎?

戴諾蒙頭在被子中。拉拉走到戴諾房間,停了一下,嘭嘭嘭地又回頭,到床邊,把戴諾拖出被子。鬼在哪裏?!

戴諾說,在我房間。

屁鬼!你帶我去看!

戴諾不肯。拉拉也鑽進被窩。說說那鬼是男的還是女的?說啊?

是亮的,在轉動,是人眼睛上的光,是他的……

嗬嘿!我的天!你這白癡!我告訴你吧,這裏和城市不一樣,過分黑了。我們睡下的時候,漆黑一片,你半夜醒來,突然看到有光透過木牆上的疙瘩小洞,你就發生錯覺了。不信我陪你再去考察一下?

戴諾基本相信。但是,是誰半夜開了燈呢?她已經不敢再回自己房間了。龜縮在拉拉懷裏,她不再說話。我不是柳下惠。拉拉說,我真的不是柳下惠。拉拉大吼了一聲。

合作完畢。戴諾說,你回老家幹嗎?你和你哥哥怎麼回事?

他死了,真的死了,車禍。

我覺得你像在胡扯。回家你有工作嗎?

我回家就是繼承我哥哥的事業,繼承他的一切,包括崗位、妻子女友。他們結婚了,婚禮還沒進行,拖拖就突然發生車禍了。

怎麼會這樣?戴諾說,對不起。

我和我哥是孿生兄弟。我們互相之間總有感應。那天,他車禍前兩個小時,我的頭就突然疼得很厲害,左半邊。我感覺非常不好。我就打他的電話。他在開車,他說沒事。他還跟我開玩笑說,高速公路邊最好多掛點兒美女廣告牌,否則實在令人疲勞。我說,沒事就好啦。你開車小心點兒。大約過了3個小時後,我接到電話,拖拖車禍身亡,他左半個腦袋都撞爛了。

拖拖的女友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女孩。我們家調動後,她家還在那。拖拖是大學畢業實習時,再回到那裏的,結果發現那個女孩已經長大了,他們互相一見鍾情,並相信曾經青梅竹馬。當時,她父親已經舉債創辦打火機廠。拖拖為了愛情,辭了公務員,下海和他一起幹,三年過去了,現在他們的產品在日本出口勢頭剛剛轉好,拖拖那個笨蛋卻出事了。

拉拉停了下來。戴諾以為他在黑暗中流淚了,或者不想再說了,因此也沒說話。拉拉說,你想睡了是嗎?想睡就睡吧。

我很難過。戴諾說,為你哥哥惋惜。那個童年女友,是叫小雞毛的嗎?

是。小雞毛長大了。什麼叫女大十八變,我看到她才明白。我理解拖拖一見鍾情是有道理的。拖拖是個非常強悍的男人,任何時候都意誌堅定。他曾說,小雞毛學的是幼師,因此,說話做事十足的孩子氣,連打個噴嚏的聲音都像貓咪。她給他帶來極大的柔軟感和安全感。參加我哥葬禮後,小雞毛爸爸找我談話,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幹,他說,他已經習慣我哥在他身邊,他相信我能幹好。最重要的是,小雞毛也習慣了。我一出現在他家,精神幾乎失常的小雞毛就把我當成拖拖了。從第一眼見到起,她就一直叫我拖拖、錢拖。

你愛她嗎?

我想……會很愛的。她是可愛的,她天生就是那種激勵男人像男人的人,和我們媽媽不一樣。我也喜歡柔軟的女人。我們畢竟是孿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