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三棵樹是和平(5)(1 / 3)

老人搖了一下頭,不說話。老婆婆又開始擦眼淚,小女孩轉過小身子,伸手為奶奶擦眼淚。老人看著自己膝頭,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戴諾看著助理。助理說,這不好翻譯,在我們本地話就是……那個,丟人的意思。

舅舅有沒有說,上麵刻的是什麼嗎?

老人都在緩緩搖頭。戴諾無法識別是不知道還是不想回憶。等了一下,又問。老頭站起來,走到門檻外。戴諾跟著站起來出去。外麵,天色已經發暗了。戴諾請老人看看她的筆錄,老人搖頭說,不識字。戴諾說,我念給你們聽,如果我記錯了,再改好嗎?

總共七八個提問念下來,老人都反應漠然,戴諾以為老人認可了調查筆錄,但是,她請他們簽名按指模的時候,兩個老人卻堅決拒絕了,怎麼解釋都不行。

楊助理做了個聳肩動作。這個動作比外國電影電視上的人做得還洋派。戴諾請他做老人工作,他又聳了下肩,說,我理解這個。你們這個調查,就是幫凶手辯護用的嘛。我上過縣裏辦的法律培訓班。

三人出門的時候,一對老人也跟著跨出門檻,默默地看著他們走下小坪石階。戴諾回頭看了看,滿目敗破的芭蕉葉子,把黃昏煽動得無限哀婉淒涼。戴諾轉身又走上去,在孩子的口袋裏塞入一百塊錢。兩個老人非常吃驚,老婆婆像拿著燒著了的炭一樣,把錢掏了出來。

給孩子用吧。戴諾說。

原來計劃晚上可以調查孫素寶的結拜姐妹。她們在大街水井頭開著一爿理發店。但是,楊助理用怨天尤人卻輕快的表情說,這個村莊晚上無人營業,沒電嘛。

沿著溪邊青石古街一路走回來,家家戶戶開始發出昏紅的光,是蠟燭營造的光明,有的婦女還撐著,想再依靠一點兒天光,在大門外急急地擇菜、剁豬草什麼的。城裏早就久違的炊煙,漸漸籠罩著山村,許多孩子在炊煙的氣息中玩耍,尖利的童聲越過溪流傳得很遠。

一路走來,就看見住的家庭旅店發出電燈的光芒。不知是電壓問題還是燈泡瓦數太低,遠遠地,就看到店家白熾燈怯怯地黃亮、二樓的日光燈光怯怯地發青。不過,還是比通常人家的燭光清亮多了。三個孩子和另一個陌生女童,在院子裏的樹下,追逐打鬧,一人守護著一棵樹,好像是進行什麼遊戲。一看到他們,就一哄而散,爭先恐後地躥進屋子。

晚餐依然令人驚異地簡單。拉拉衝著戴諾做了個昏厥後仰的鬼臉妖姿,楊助理很自然地自己去大木桶中舀飯。楊助理吃飯很快,他說,晚上我本來可以陪你們住這兒,但是,我二舅舅有事和我商量嘛。我先走了。

晚上的菜和中午差不多,隻是河魚沒有了,但是多了一份用魚頭燒的鹹菜。戴諾夾了一口,鹹得差點嗆咳起來,又發現隻有魚頭,不見魚肉,便懷疑是中午剩下的。就不敢再伸筷子了。三隻小鳥還是逮著一切機會,窺視他們。拉拉說,你們上學嗎?一個孩子哧哧地笑起來了,另兩個也不知為什麼輪流使勁抽著鼻涕,好像是表達一種笑意,有兩個開始在桌子底下互相踢腳。

母親瞪起了銅鈴眼。母親說,晚上我給你們一點兒熱水。戴諾沒想到她的普通話講得這麼清楚。戴諾說,是洗澡的嗎?

大鳥搖頭,沒有那麼多熱水。一隻小鳥衝著自己,拚命做洗澡動作。大鳥打了他的頭一下。他立刻低頭拚命扒飯。拉拉“噗”地大笑,把飯噴了出來。戴諾說,你認識楊金虎嗎?

大鳥看了看門外。戴諾說,還有他的老婆,你以前知道她嗎?

大鳥沒有任何表情,好像根本沒聽到戴諾說什麼。你熟悉他們,對嗎?大鳥慢慢搖頭,站起來往灶間走去,戴諾一直看著她,整齊扁平的頭發,像塊漆皮貼在腦袋上。大鳥提出一個木盆,木盆單側有個像馬頭一樣的手把,像提籃被折斷了一半的提手。戴諾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桶或者叫盆的東西。

大鳥做了個洗臉動作。等一下就給你熱水。她說。戴諾才知道,她沒有回答她提問的任何意思。

踩著嘭吱嘭吱的樓梯上樓,兩個房間都是十五瓦的白熾電燈泡,樓梯口吊著支幽幽的三瓦燈條。戴諾回到自己房間,看到床上一張睡鋪上鋪了草席,下麵是草墊褥。拉拉在她床上躺了躺,做出鑒定說,還好,軟的,應該沒有跳蚤。隨後,拉拉起身說,口渴,太鹹了!拉拉離去,戴諾開始翻看下午的調查記錄,還有一些想問的問題又冒出來,她順手記了記,可是,轉而又想,老人拒絕簽名再問也無效,便扔了筆站起來。對麵房屋的窗子,似有人影一閃而逝。戴諾定睛細看的時候,隻剩窗簾抖動了一下。對麵人家也是點蠟燭的,窗戶深處有紅黃的朦朧光暈。這裏麵有一雙什麼眼睛呢?

拉拉半躺在床上玩遊戲機。聽到戴諾嘭嘭響的腳步聲,他頭都不抬地說,該做什麼你快點,樓下的說,晚上9點統一熄燈。

從門廳後麵的灶間,轉出去是一個像天井一樣的小空地,左手一條羊腸道通向後街,右手前麵是廁所,再前麵就是一個15平方米的大豬圈,不知為什麼隻有兩三隻黑豬。最要命的是這裏的廁所。它的架勢像個雙人沙發,也用坐沙發的姿勢出恭,擱屁股的地方是空的,黑暗而深不可測,陰風隱約,糞便不知流向哪裏;前麵橫檔上擱腿的木梁,不知是被主人客人的皮膚油脂摩擦的,還是集體尿液糞汁浸淫的,黃玉一樣,又光又油亮,冰沁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