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樓梯的時候,戴諾跌倒了,連帶著拉拉也摔倒了。兩人就坐在樓梯上,繼續聊。小雞毛從小就很有經濟意識。你懂嗎?我媽媽沒有調動的時候,我和拖拖和她在同一個幼兒園,我們大班,她是小班。星期天的時候,我和拖拖一有空兒,就想看她屁股。我們非常喜歡參觀她的屁股。小雞毛說,看一次一個巧克力豆。小時候,她家非常窮。小雞毛喜歡綠色的。我沒有綠色的,她就不讓我看。如果我想看,就要付出兩個藍色的豆子。我隻肯給她黃色豆子。小雞毛說,那隻能看上半身。上半身有什麼好看,不是和我們一樣。夏天的時候,小雞毛媽媽在院子給小雞毛洗澡,還不是隻保留了小褲衩?我都看到了,上半身一點兒都不機密,我很生氣,我說,你媽媽都沒有說看了要給黃色的。小氣鬼!你是小氣鬼!告你媽去!
小雞毛就哭了。小雞毛說,不能告媽媽,媽媽說不能讓別人看屁股。
小雞毛非常愛哭,膽小,怕雞,怕蚯蚓。有一次,拖拖為了證明雞不可怕,把一隻小雞捏得屁股擠出腸子,小雞當場就死了。可是,小雞毛也快嚇死了,哭了兩天,看到我們兄弟倆就躲藏起來。
那天晚上,戴諾和拉拉就坐在公寓樓梯上,聊啊聊啊,然後就互相抱著對方的腦袋,顛顛倒倒地爬上七樓,撞進了拉拉的住處。
拉拉說,我經常想到那個晚上,因為你傻乎乎的,有趣極了。後來我有一次到法院找人,看見你在小法庭上,活像一隻站在雞籠上的鬥雞。法庭裏沒有什麼旁聽的人,隻有兩個扛攝像機的傻逼記者。你居然還那麼凶,太不好玩了!太沒意思了。
鎮裏的司法助理員,約好在羊公村的車站等他們。
下車的時候,拉拉和戴諾像兩隻青麵獸,兩人一路都吐慘了。早上的茶葉蛋變成非常惡心的東西,通通都翻了出來,彼此瞥見了對方的嘔吐物,就引發自身反胃,後來,隻要有人發出“嘔——”的欲嘔聲音,另一個就撲向窗口,直接開吐了。
司法助理員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司法助理員是個有著一雙銅鈴眼的小夥子,頭發像小報刊上歌星的發型,中分,兩邊削得像鳥尾巴,披在腮邊,看得出挺追求時尚,但不知什麼地方就是味道不對。戴諾看拉拉,拉拉隻是一個平頭,發白的黑色牛仔褲,舊的燈芯絨厚襯衫,一隻大號的帆布雙肩包,隨意提在手上,臉上是半死不活的疲憊神情。相比之下,拉拉骨子裏透出和助理員不一樣的氣質。戴諾想,這是都市的味道,還是習慣了順眼呢?
我姓楊,助理員笑著說,我母親就是這個村的,所以,這裏我很熟。
戴諾說,我們有地方住嗎?
楊助理說,聯係好了。這個村是個大村,你們過來,先看看這村的全貌。楊助理提過戴諾的背包,走到車站邊一個竹林叢邊,往下指。原來村子還在小公路的更底下,它像一個大三角形的鍋底,一條溪水穿過三角形底邊,到青山後麵去了。三角形前半部分,有稀稀落落的房子,中間有個牌坊,牌坊後麵房屋的密度就大了起來,還有高點的樓房。不過,所有的房子看上去都有點斜,不知什麼原因。拉拉也覺得有點斜,但楊助理說,農村的房子都這樣,其實很牢的,不會倒。
所有的房屋,都籠罩在午時淡淡的炊煙中。走下竹林掩映的大長坡,就踏上一個像趙州橋一模一樣的石拱橋,不知有幾百年的青磚,踩上去很厚實很溫和;橋側的青磚縫隙中,許多不知名的高低小草在吹過大橋的風中抖動;橋下寬敞的溪水,清亮得能看到水中石頭和沙色,還能看到水中黃沙上柔軟的水草,在緩緩的水波中,微微搖曳,還有像細影一樣的小魚群在其中躥來躥去,幾隻老牛在水邊。
沿著溪邊是個青石條鋪就的路,窄窄的,大約小汽車都不容易通行。青石鋪得也很隨意,中間石麵都磨得凹陷了,像玉一樣光滑。看來人的腳在上麵走了幾百年,也許上千年。大約又走了三百多米,就到了車站就能看到的牌坊下了。楊助理說,是貞節牌坊,大約是明朝時期,人們為一個寡婦立的。說是結婚一年後,丈夫就死了,她含辛茹苦、潔身自好地把兒子養大,後來兒子中了狀元,做了很多善事,還為母親立了這個。戴諾看看牌坊後麵刻的文字,卻是什麼人倡議立的。
拉拉和戴諾的出現,幾乎引起了所有的人和村裏所有的狗的注意。這個村裏有非常多的狗,它們不斷跑到拉拉和戴諾身前身後穿梭,當他們仰視牌坊時,兩隻黃狗大膽地嗅著他們的褲角和球鞋,一隻黑狗濕濕的鼻子,居然碰觸到了戴諾手指。戴諾驚跳起來,失聲大叫。狗們似乎也嚇了一下,各自退了退。楊助理彎腰,做了個撿石頭的動作,狗們又退遠了一點兒,但還是不離去。助理說,都是土狗,其實很膽小,別害怕。
戴諾有點不習慣,因為沿街的男人和女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毫不掩飾地看著他們。羊公村的人,幾乎每個人臉都很尖瘦,很多人都長著一雙銅鈴式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瞪視人,好像是他們共同的習慣。堅硬的視線,像灰色的帶子,遠遠近近地交織而來,密集圍捆在戴諾和拉拉身上。他們才走過去幾步,身後的人們立刻三三兩兩靠在一起,議論紛紛。交頭接耳中,一隻隻銅鈴眼,還是不離開他們,有人還用手指指點點;楊助理卻顯得很興奮,主動跟一些人大聲打招呼,對方也招呼過來,互相嘴裏削削削的。拉拉和戴諾一點兒也破譯不了他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