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戴諾第一次前往使用的時候,就不知所措地看了半天又走出來;拉拉站小天井上如沐春風地壞笑著,什麼也不說。戴諾又進去,小心領悟操作,剛到位,忽然發現沙發扶手邊有兩個新鮮的煙頭,便嗷地彈起,猛提褲子竄了出來。
楊助理說,我們這裏的廁所都這樣,男女共用,一份報紙還可以互相傳閱的嘛。
後來使用廁所,戴諾都要請拉拉把門。傍晚,拉拉站崗的時候走神,一隻小鳥突然闖進廁所,戴諾驚懼得差點人仰馬翻,小鳥也被她的尖叫嚇得更加尖叫。大鳥眾小鳥都趕將過來。拉拉說,沒事沒事。大鳥臉色很是漠然。
陪我下去辦公一下。戴諾站在拉拉的床前說。拉拉頭都不抬。戴諾踢了踢拉拉懸在床邊蹬著旅遊鞋的腳。拉拉說,就用樓下的給你的木盆子啦。洗了腳,你就順便在裏麵把事情辦了。
戴諾又重踢了那隻腳一下。拉拉把腳移開,手上的遊戲機操作依然不停。
我揪你耳朵!
左邊吧。方便。拉拉依然不抬頭。戴諾伸手去揪右邊裏側的耳朵,拉拉攔腰把戴諾抱倒。戴諾一巴掌甩在拉拉脖子和下顎之間。戴諾站了起來,徑自往樓下走。拉拉也站了起來,跟著下去了。
廁所門前,也吊著一支三瓦的幽幽燈條。
9點剛過,樓下好像是大鳥“嗚喔”的聲音,嗚喔的聲音響過,燈就全部熄滅了。戴諾把木門關了,拉拉沒有關門。戴諾鑽進被子的時候,感到又冷又硬。被子可能用米漿漿過,有米湯的味道,硬硬的像紙板。入秋的山村之夜寒意很重。今天很累,但是睡不著,因為時間太早,更因為腳心冰涼。腳心冰冷得像連接上一對屍腳。雖然泡過小盆熱水,但上床早就冰回去了。睡不著。
手心漸漸熱起來,戴諾在被窩中,聽著喜多郎的《和平之歌》,一邊佝僂著身子,分別用手握著腳,試圖使它們熱起來。外麵有遙遠的狗吠聲,這樣靜謐而黑暗的夜晚,好像身處古老的故事中。什麼叫黑暗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在都市的人們永遠都不會明白,再怎麼的,總有微光照耀著城裏的人們。
換電池的時候,她聽到一支口琴聲就在窗外黑暗的天際中徘徊。琴聲不很大,甚至有點單薄,一種孤獨悲抑的旋律,在黑暗的夜色中,像一條微微發亮的細線,單薄地盤旋、遊弋在黑暗之中。琴聲如訴,可是無耳朵可訴,井底似乎太深了,周遭群山如墨,傾訴是如此的孤獨而纖弱,怎麼掙紮都苦苦地出不去。
口琴聲在反複吹吟。
戴諾起床到窗前,窗外隻有無邊的黑暗,目力所及,連一點兒星光都沒有。一味的黑,滯重如鐵,什麼層次都沒有,除了這絲線般孤獨的口琴聲,視野中的一切,都像死去很久了。戴諾把門輕輕打開,拉拉的房門還是開著,裏麵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她重新把房門輕輕關上,開始坐在床沿上使勁搓腳心。口琴吹吟的是同一支旋律,反反複複,無窮無盡的樣子。吹口琴的人,在傾訴一種情感,是吹給自己聽的。到了戴諾腳心熱起來時,她已經能哼唱出這個旋律了。她開始難以擺脫對孫素寶的回憶,還有血淋淋的楊金虎。黑暗中,楊金虎張著的那隻眼睛、那隻令她無法回避的眼睛,在幽幽暗亮,它在旋律遊弋不去的黑暗中,顯得眼光溫和而無奈。那是虐待狂的眼睛嗎?
戴諾不知什麼時候睡去。她看見了一具水流裸屍,光滑如玉的女屍,順著急速流動的溝渠,小舟一樣航行,遇到障礙物的時候,她起身避過,隨後複原平躺如舟,順水航行。戴諾醒來,耳畔雞鳴陣陣,天光如牛奶一樣,停留在窗外。
早飯是地瓜稀飯。楊助理說,金虎的舅舅很忙,這兩天沒空兒。楊助理解釋說,一方麵他要送四個村莊的信件和報刊;另一方麵,什麼山的電話線路有問題了,他要幫忙檢查,因為線路員結婚去了。還有孫紅鳳不在了,楊招弟還在那兒。
三個人就到水井頭理發店找孫素寶的結拜姐妹楊招弟。原來以為不到八點,理發店還沒開張,可是,到了水井頭,小小的理發店不僅開張了,還有兩個中年男人在裏麵,一個等著,一個在推頭。
楊招弟,也長著一對毫無秋波的銅鈴大眼。一張非常柔軟紅潤的嘴巴,位於結實的腮幫子間。楊招弟見他們進來,靦腆地笑了笑,說,坐嘛。
生意好啊?戴諾說。楊招弟說,不好。我也想出去打工,可是,我公公婆婆身體不好,等他們身體好了,我一定要出去的。
孫紅鳳到哪兒去了?到廣州嘛。楊招弟說著眼圈就紅了。戴諾挺納悶。楊助理替她說,不在了,是自殺的,她死在珠海了。
為什麼?楊招弟用本地話說了一句什麼,淚光就明顯了。戴諾說,為什麼自殺?
活得不好嘛。她以前給我寫過信,說天天上工,天天加班到半夜十二點,日本人一個小時給她們一塊八。上廁所都有規定時間嘛。過年都回不了家,因為買了車票,就沒有錢買禮物帶回家了。她就寄了兩百來塊錢回來。後來,人家帶她到一個酒店,酒店嫌她不夠好看,也不會溜旱冰,不要她。說因為城裏的酒店,端盆子都要會溜冰的。真是奇怪,是不是?我就不相信,那怎麼端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