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三棵樹是和平(4)(3 / 3)

戴諾趕緊把拉拉推下來。楊助理顯然事先過來招呼過了,一對老人對來人的反應非常麻木。小女孩臉上都是發亮的鼻涕,一隻小鼻孔都快被幹結的鼻涕給糊上了。戴諾掏出口香糖,一想這麼小不會吃,就收回,然後掏出了巧克力遞給孩子。孩子猶猶豫豫地伸出小手,可是,做爺爺的伸手一把打掉了巧克力。老婆婆用意外和不安的表情看著戴諾他們,又看地上的巧克力。

他們能懂普通話嗎?戴諾說。楊助理說,聽應該能聽,但是,一般老人都不會說。我翻譯吧。戴諾不知道楊助理之前是怎麼跟兩個老人說的,如果直說是辯護律師,是為孫素寶尋找殺夫理由的,別說這樣封閉的農村,就是在特區、在都市、哪怕在火星上,也一樣遭親情抵製。

戴諾心虛著,因此有點結巴。大爺,打擾了。我們從金虎素寶所在的地方來。了解一點兒情況就走。家中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心裏也很難過,孩子還這麼小,真不知道她母親最終會怎麼樣。

戴諾還沒說完話,老婆婆就撩起衣襟擦眼睛,老漢使勁瞪著地上,表情很倔也很狠。戴諾停了好一會兒,又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想……了解一些他們兩個人過去在家裏的情況。

老漢突然做了大掄臂的手勢,削削削地咆哮什麼,臉膛一下子通紅,灰白色的眉須在顫抖。楊助理站起來,削削削地說了什麼。戴諾怕他越說越糟,她不知道這個古老落後的世界,知不知道律師是幹什麼的。所以她趕緊說,你告訴他,我們問問兩人情況和孩子情況就走。戴諾故意把問題模糊化,她當然隻關心一個問題,就是虐待存不存在。

拉拉遞了一支煙給老漢。老漢瞪視著拉拉。拉拉露出了孩子般純淨剔透的笑臉,這是他的招牌笑容。老人居然接過了他的煙。拉拉趕緊為他點上。小女孩乘亂撿起巧克力,偷偷伸出小舌頭舔了一下,緊張地看大人。拉拉對她做了個放進嘴巴的手勢。小女孩遲疑著,把它塞進鼻涕糊滿的小嘴中。

老婆婆默許地看著。氣氛慢慢鬆弛了一些。戴諾指著長案的缺腳說,為什麼用石頭墊著?戴諾以為老人聽不懂,正要請楊助理翻譯,老人卻起身過去,蹲下,蒼老的手,怕弄疼似的,撫摸著長案的傷腿處。脾氣壞啊……老漢竟然是用含糊的普通話說的,顯然是講給他們聽的,但接下來他開始用當地話說,說得很快,因為牙齒掉了不少,他的發音更加古怪。楊助理屏氣聽了一會,似乎很意外,停了好一會兒,他才斟字酌句地翻譯說,他說,會有這一天的。他52歲才生下他。他說……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

長案的腳怎麼了?

楊助理看著老人。戴諾推測可能涉及一個暴力事件,但楊助理隻是一味含義不清地搖頭,好像忘了他是一個翻譯,而成為一個聽眾。

戴諾感覺有戲,她飛快地打開調查記錄紙,攤在膝頭。老婆婆臉上已經淚流滿麵。戴諾用很體貼的口吻說,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脾氣,有的人呢,脾氣急一點兒。老婆婆打斷了戴諾的話,用本地話說,誰的脾氣也比不上他!這個壞脾氣隻有他,老婆婆指著老漢,隻有他才生得出來嘛!老婆婆突然撩起褲子,小腿上,一條粗大的刀疤痕,亮亮地橫在魚鱗一樣的皮膚上。幹燥而脫落的皮膚白屑細細地飛揚起來。令人想咳嗽。

刀砍的?誰砍的?

誰?還有誰!都是她慣死的兒子!老漢說。老婆婆轉頭憤怒地衝著老漢說了什麼,似乎在指責他。

戴諾不希望他們爭吵,她的事還沒開始。戴諾說,不是你們的錯,是金虎太不懂事了。對母親怎麼可以這樣呢?戴諾歎息著。拉拉似乎識破了她的誠意,奇怪地笑了笑。戴諾有點不高興,但她穩定了情緒,繼續問,孩子她媽媽的耳朵被咬是怎麼發生的呢?咬掉的那一半,真的被狗叼走了?

戴諾設置的問題,都留了一手。她不作是不是、有沒有式的發問,因為她認為這容易導致他們保護性的否定,因此她總是直接進入問題中。

老漢說,就是從狗嘴搶下來,也接不上去了。

是金山家的黑狗嗎?老人無語。

為什麼事呢?戴諾問。

兩個老人都沉默著。戴諾請楊助理用本地話再問一次。兩個老人還是無語。戴諾決定停下來等。果然漫長的一分鍾後,老婆婆說,那天晚上,媳婦衝到我們門前打門,就這間。我們很早就睡了。剛結婚不久,他們就開始經常打鬧,我們不好管。後來聽到叫救命,我們趕緊開門。金虎可能喝了酒,等我們開門點上蠟燭,媳婦已經跑到大門口,金虎撲上去抓,媳婦就叫喊起來,耳朵就被咬了。

戴諾說,媳婦穿著衣服嗎?

老人都不說話。

一點兒都沒穿嗎?

老人還是不回答。

戴諾說,那次金虎生氣,在媳婦肚皮上刻字的事,舅舅接了電話,跟你們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