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三棵樹是和平(3)(1 / 3)

沒有了,訊問話題又轉了。整個卷宗,厚厚的兩本,可以說幾乎沒有被害人與被告人夫妻關係的描述。綜觀全卷,孫素寶口供還是比較穩定的,隻有殺完人後的逃亡情況,有不一致,她自己後來也承認是撒謊了。殺人之夜陳述得也很穩定,包括兩人之間的對話。但在戴諾看來,這個對話,如果脫離他們夫妻實際生活狀況,一般人、包括她自己在開始時,都被這個對話引導出這樣的結論:丈夫懷疑妻子不貞,酒後失控毆妻。生性輕浮的妻子,懷恨在心,趁丈夫熟睡,殺死了親夫。

戴諾相信自己的直覺。她認為孫素寶是誠實的。她到了開發區,找到那家小理發店,那個三平方米不到的小店,已經成了山東家鄉包子店,髒兮兮的,到處是油膩膩的蒸籠;問了左邊隔壁一家簡陋的小文具店,店主說,找隔壁那女的啊,要槍斃啦!聽說把老公的頭都砍下來做枕頭睡呢。小情人也在上麵睡呀。

右邊是個小日雜鋪。拖把、鐵鍋、塑料桶塑料盆,擠得貨架都快倒了,很昏暗。店主是個挺胖的婦女。婦女說,你找她幹嗎?你是什麼人?

戴諾不敢說是律師。我找她做過頭發。婦女上下打量戴諾,露出明顯的輕蔑和不相信。戴諾馬上感到這個謊是撒得不好。如果沒有判斷錯,孫這種發廊通常是沒有女客的,最多是誤撞上門的小打工妹,肯定不是她這種每天洗頭、頭發整潔飄動的女人來的店。

戴諾在女人店裏選了個湖藍色的塑料盆。胖婦女找了錢主動說,快槍斃了。那個狐狸精!為了和別的男人鬼混,把老公都剁成碎片啦。我早就看出這種女人不得好死。人家說,屍體還在床上,就和別的男人在床上幹起來了——你什麼時候在這做過頭發?我沒見過你。

戴諾笑了笑,又開始挑選物品。你見過她老公嗎?

婦女說,見過!那男的好像沒有工作,但是,蠻穩重厚道的,不愛說話,是個老實人。

怎麼會殺人呢?他們經常吵架打架嗎?

倒沒聽過。有一次那男的在店裏,突然用凳子把三麵鏡子通通砸碎了,很凶。不知道為什麼,問她,她不說。我就知道這女人理虧了。活該!

戴諾到了孫素寶他們的租住地。小小的兩間平房,有點歪地挨在一起;像是放農具的倉庫。院子滿地不知哪來的幹萎的地瓜葉,水井周圍很幹燥,一副久無人居的模樣。戴諾敲了房東的門。很久都沒人應聲,仿佛聽到裏麵有人,她又使勁敲。

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太太出來了,緊跟著一個佝僂著背的老爺爺出來了。兩人佝僂著在互相埋怨:我說有人吧!總不信我的話!

有人有人!每次豬拱門也都是你說有人!

兩個老人的耳朵和眼睛似乎都不太好,身上都有股說不出的味道。兩人說話聲音非常大,像是在車間裏。

二老,你們好。我問個事,好嗎?

還說是豬!豬能有這麼好聽的聲音嗎?眼睛看不見,難道你耳朵也聾啦?

你的耳朵比我聾!不信你問世仔!

世仔!世仔!世仔快一年沒來了吧!誰記著你這個老母哇!

終於老太太想起前麵站著一個人。老太太迷蒙的眼神說,你是誰啊?世仔不住這裏啦。

老頭子用力拽了老太太一把:一個月300塊!一房一廳還有院子和水井!

我不租房。大爺,我想問問,原來住的那對夫妻,他們平時吵架嗎?

我都沒有跟她吵哇!每次都是她愛吵。我不理她,她就罵豬、罵雞!

大爺,不是你們倆吵,我是問原來住在這裏的人……戴諾不由也大聲喊叫起來,原來住的——

槍斃啦!死掉啦!都沒有啦!

老太太用手堵老頭的嘴,大喊著:村長不是交代,不能說是在這兒死掉的嗎?

啊!忘嘍!那一個月250元算了。一房一廳,還有院子和水井。

戴諾退了出來。她明白了,難怪警方的調查筆錄裏,這對半聾半瞎的老糊塗房東隻有簡單一頁,他們什麼信息也提供不了。

主任說,既然這樣,就算了嘛。我也知道律師最容易通過刑案出名,可是,現在這世道,什麼案子不多啊。你不想出名也還是數錢來不及——得得,不開玩笑了,說認真的,我再安排你其他案件吧。

戴諾說,你相信我一次,相信女人的直覺,她絕對有冤情。

主任說,就算是吧,就算她真是不堪虐待,我說親愛的你去哪裏找證據?尤其夫妻間的性虐待,誰來證明?你連一份病曆都找不到。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可是,法律隻相信證據!

所以,我要親自去她老家找。

值得嗎?你啊,再過兩年,你就沒這麼富有激情和想象力啦。這樣吧,馬上要開庭了,一審完再說吧,反正一審前是來不及了。

幾乎所有的老師都認為戴諾的調查沒有必要。雖然那個鄰省的窮山溝,差旅費也大不了,但是,大家還是叫戴諾,愛玩找別的事玩。有個合夥人說,小心!你到他們家去找對死者不利的證據,為一個謀殺親夫並碎屍的女人辯護,人家不殺了你才怪!大家一聽,紛紛認同。一個律師說,上次我那份意外險受益人填的是你,你那份受益人好像填的也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