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小天已經看不到他了。殺人的藥物把他帶回了多年前的那個夢,畫麵更加清晰……
死囚
印小天一直在想,子彈射進後腦勺會是什麼感覺。一想到這個問題,他的腹內就空落落的。他待在死囚牢裏,戴著死重死重的手銬和腳鐐,寸步難行,等待那一顆將和他一起火化的金屬彈頭。
這一天終於臨近了。
好像是調戲印小天一樣,處死他不是用槍,而是改成了藥物注射。他自從被判死刑之後,就一直心如死灰,像一具行屍走肉,每時每刻都在假想子彈飛來。可是當他得知將被注射死亡的消息,他突然失控了,像發瘋了一樣想逃。可四周是牆,連坦克都撞不開……他沒有親人,他們都死了。
直到他被處死前,都沒有一個人來。
連鄭嬌都沒有來。
日子到了。
印小天被帶出死囚牢。他要被送進行刑房了。
其實刑場就在監獄大院裏,離他的牢房隻有幾百米遠。
那行刑房裏空空蕩蕩,挺幹淨。有一個特別的鐵架,犯人躺上去,甚至還有點舒服,隻是四肢和腦袋要固定住,然後穿白大褂的人就過來溫柔地打針。
死囚車裏,坐著兩個法醫。兩個法醫都是男的,都有50多歲,都很慈祥,都穿著不算很幹淨的白大褂。印小天認識其中一個,他當然認識,他是鄭嬌的父親。如果不是他百般阻撓,他現在已經成了印小天的另一個爸爸。
鄭大夫好像不認識印小天一樣,和另一個穿白大褂的人悠閑地聊天。
終於,鄭大夫指著印小天問另一個穿白大褂的人:“你看過這個死囚的體檢報告嗎?”
另一個說:“看過,他除了胃有點毛病,其它都沒什麼問題。”
鄭大夫伸手輕輕按了按印小天的胸部,說:“一會兒我摘他的心髒。”
另一個說:“我取他的眼角膜吧。”
心髒和眼角膜都是印小天主動提出捐獻的。
此時,印小天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這兩個大夫的嘴,像兩隻動物。他已經不會悲傷,不會抱怨,不會害怕。
怪夢
印小天讀中學的時候,經常做一個怪夢:
黑夜,他迷迷瞪瞪地走在一條空曠的馬路上,後麵響著清脆的鈴鐺聲:“丁零,丁零,丁零……”
回頭看,一輛馬車跑過來。
馬車上,有一個方方正正的黑色車廂,車廂上有個門,掛著黑色簾子。奇怪的是,沒有人趕車。他想,也許車主坐在車廂裏吧。
果然,那輛馬車經過他身旁時,停下來。那個門簾被掀開了一角,露出一張臉,那臉很白很白,他說:“上車走吧?”他警惕地搖了搖頭。
那黑色簾子就放下了,馬車繼續朝前走了。
接著,他又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和尚念經的聲音,很整齊,很急促。
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那是一雙棕色的雨靴。沒有人穿它,它卻在地上走著。
他猛地停下來,死死盯住這雙雨靴。
一雙雨靴怎麼可能在地上走呢?印小天害怕極了,決定追上它,看個明白。
他錯就錯在這一點上。其實有很多事情是永遠也整不明白的。
他奔跑起來,一點點接近了那雙奔走的雨靴。
印小天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他從路邊撿起一塊磚頭,緊緊抓在手裏。
“你是誰?”他顫顫地問。
雨靴移動了,它慢慢朝他走過來。
他驚恐至極,舉起磚頭,猛地朝它砸過去。他聽到一聲人的尖叫,接著,那雙雨靴踉蹌了一下,終於腳尖朝上,一動不動了。
他嚇得轉身就跑!
跑出了一段路,他回頭看,馬路上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可是,他沒有停下來,繼續奔跑!
“丁零,丁零,丁零……”鈴鐺聲又響起來。
他回頭看,又是那輛馬車。
它經過他的時候,又停下來。那個黑色簾子被掀開了一角,露出一張白白的臉,他說:“上車走吧?”印小天實在跑不動了,就爬了上去。馬車搖搖晃晃地朝前走了。
車裏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
“你為什麼不把門打開呢?”印小天一邊摸索一邊問。
那個人在黑暗中說:“這車沒有門。”
甜蜜
回想當年,印小天感到很甜蜜。他和鄭嬌都在鐵路學校讀書。
一天放學,印小天騎著一輛舊自行車回家,看見鄭嬌步行走在馬路邊,腳好像受傷了。
他就停下來,對她說:“你怎麼了?”鄭嬌說:“腳崴了。”他說:“上車吧,我帶你。”
鄭嬌就過來輕輕扶住他的腰,坐上了他的車。蹬著蹬著,印小天說:“你怎麼越來越重啊?”她探頭朝下看了看,說:“你的車胎沒氣了。”於是,他們都下來了,推車找打氣的地方。
路過一個冷飲攤,印小天看見一個叫卡黑的壞小子和幾個社會上的青年蹲在地上吃冰淇淋。卡黑喊:“怎麼一瘸一拐的,被插的吧?”
印小天就裝作沒聽見。
卡黑又說:“一定是被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