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中篇小說 綾羅(阿袁)(2)(3 / 3)

長生也是幾乎不歸家的,這讓綾羅的月子過得冷清得很。婆婆一天倒是進來幾趟的,給毛毛頭換包,給綾羅送吃的,但婆婆不和綾羅說話,隻是低頭忙著自己手上的事,有時綾羅也想和艾葉一樣和她聊些東家西家的事,可兩人之前是沒聊過天的,連開個話頭都艱難。還有艾葉,偶爾也會抱兒子進來坐坐,但綾羅怎麼會理艾葉呢?她們是妯娌,她們是一個生了兒子一個生了女兒的妯娌,關係就像貓和鼠一樣,黃鼠狼和雞一樣,是有你無我不共戴天的那種,綾羅再寂寞,也看不得艾葉那張眉開眼笑的臉。綾羅現在最恨的人恐怕就是艾葉了。

還有一個就是長生。從前綾羅白天也總是一個人待在房間的,可那不一樣呀,因為還有一個讓人臉紅耳熱的晚上在前麵,白天也是充實的、飽滿的,不但不寂寞,反而有一種秘而不宣的快樂,可現在呢?長生是不到半夜不回來的,來了也是倒頭就睡,不管綾羅說什麼,他隻管是嗯嗯啊啊的,再多說兩句,那就連嗯嗯啊啊也沒有了。綾羅等了一天了,有一肚子話要和長生細細地說,可總不能和鼾聲說吧?綾羅就掐長生的腿,綾羅掐一下,長生就往床裏躲一點,綾羅再掐一下,長生就再往床裏躲一點,等到沒地方躲了,長生就跑到後廂房去睡了,綾羅恨得咬牙切齒,但對長生一點辦法也沒有。

一個月的時間就像一輩子那麼長,綾羅好不容易捱過去了。出了月的綾羅也開始往外跑了。村子裏鬧哄哄的,再安靜的人也忍不住蠢蠢欲動,何況綾羅本來也不是個安靜的人,先前的安靜那是假的,那是因為肚子裏有貨,不能自己跑到人家麵前去找尷尬,也因為有長生時不時地摟摟抱抱,所以那時候的綾羅認為孤獨是好的,也有意去避開人。可現在呢?長生在別人家的麻將桌上,綾羅的孤獨還有什麼意義呢?

綾羅倒也不用跑多遠,因為長生總在沈小毛家,沈小毛家就在隔壁,出了院子轉過一個屋角就到了。綾羅嫁到沈家村小半年了,卻幾乎是誰也不認識的,但桌上不是有長生嗎?綾羅的來就名正言順。長生在桌上打,綾羅就在邊上看,看了幾次,就看出名堂來了,有時長生輸慘了,就會借個由頭下來,讓綾羅幫他換手氣——麻將這玩意,是有些邪的,它總會釣生手,綾羅一上桌,牌就特別地順,想要東風就摸東風,想要紅中上家就打紅中,幾把牌下來,長生反倒轉敗為勝了。兩人現在由夫妻變成了戰友,又開始夫唱婦隨,雙宿雙飛。總是長生打上半場,綾羅打下半場,長生輸,綾羅贏。長生說,我是情場得意賭場失意,你是肚皮失意賭場得意。綾羅說,你放屁,我們的珍珠有哪點不好呢?珍珠是綾羅自己給女兒起的名字。珍珠確實生得好,又排場,又乖,小小人兒就懂事得很,知道自己是妹頭,沒有資格鬧的,所以整日躺在搖籃裏吃了睡,睡了吃。有時,綾羅打麻將打昏了頭,忘了回家喂她的奶,她也隻是扁扁嘴,從不大聲大氣地哭。再說,就算大聲大氣哭又有什麼用呢?長生娘耳朵聽到了就當是鼻子聽到了——白聽到的,憑什麼要她管呢?她娘老子也不是掙錢養家去了,也不是種田種地去了,而是窩在麻將桌上,憑什麼要她這個做婆婆的來管呢?就是說到天上去也沒這個理!三十天一個小月子,半年一個大月子,還是月子裏的人不在家好好養著,卻和老公一起出去貪戲,全天下沒有這樣缺調教的女人。所以珍珠在房間裏哭著,憤怒的長生娘就躲到廚房裏去,廚房在東,長生的房間在西,眼不見為淨,耳不聽不煩,再說,萬一綾羅回來了,這樣也不怨恨她。倒是艾葉,心軟得很,有時正好從外麵回來,看到珍珠在扁嘴,就趕緊抱了給綾羅送去。綾羅卻是不領情的,馬著臉接過來,什麼言語也沒有。艾葉不計較,艾葉現在春風得意,婆婆不喜歡綾羅生小妮,婆婆也不喜歡綾羅打麻將,但艾葉喜歡。沒有個綾羅在邊上襯著,哪能顯出艾葉的好哇?幸福的艾葉的心胸像桂子塘一樣闊,什麼都容得下,不在乎綾羅的一張馬臉。吃飽了奶的珍珠,笑得像一朵粉紅的桃花,但對綾羅來說,女兒的這朵桃花是白開了,因為她的眼睛始終盯著長生的牌,長生的牌是混一色,已經結口了,單吊一張九萬,而綾羅偷眼看見上家沈小毛的手上正有一張要打的九萬,可他卻遲遲不打,把旁邊的綾羅急壞了。

這樣的快樂持續到二月末。二月二十三,在上海的老鄉就寄了口信來,要長福他們趕快去,他們的工地要開工了,可大家還是磨蹭了幾天,舍不得走——快樂就像唱歌,總有個餘音嫋嫋的過程,戛然而止的話,誰受得了呢?再說,德福老先生也說了,二月二十八才是個宜出行的日子。所以,一直拖到二月二十八,長福兩兄弟才和村裏其他的石匠們一人背個大蛇皮袋一起坐火車去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