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中篇小說 綾羅(阿袁)(3)(1 / 3)

兒子走了以後,長生娘就把家務做了個分派,分家務是女兒長玉的主意。長玉說,哪有老的侍候小的道理?吃現成的,喝現成的,她們的命也不要太好了,你這麼大的年紀,自己不曉得心疼自己,還指望她們來心疼你呀。長玉從鄉下嫁到鎮上,是高攀,所以在婆家那是一根燈芯的事都要她做的,侍候公婆,侍候老公和兒子,而弟媳們呢,卻在享她老娘的福,她實在看不慣,眼妒得很。女兒這點小心思,為娘的也知道,但分家務的建議畢竟是好事,自己現在五十多歲,身子骨還行,可眼看著就要奔六十了,還能做幾時呢?分就分吧,未雨綢繆總不錯。家裏的事情其實不多,因為長福長生都是石匠,所以家裏的田讓給沈大毛家種了——如今種田也不容易的,化肥貴,稅也重,殷勤侍弄好了,一畝田能賺個兩三擔穀子,若趕上蟲災旱災呢,要倒賠錢的。因此家裏隻留下一畝二分的地,種些時鮮蔬菜,芋頭呀、毛豆呀、川香呀、絲瓜呀,供家裏吃,也拿到鎮上去賣,這些活長生爹一個人就做得排排場場,不需要旁人插手的。三個女人分的就剩下家務,長生娘負責買菜,所謂買菜,也就是偶爾買些魚肉和豆幹豆腐之類,蔬菜是根本不用買的——自家菜園子裏的幾樣菜吃厭了,再和鄰居家的換著吃,尤其是上半年,連魚肉都不用買,家裏的鹹魚臘肉是現成的,還有一壇子用雪水醃的鹹鴨蛋,長生爹在地裏幹活時有時還會帶幾條泥鰍或幾隻田雞回來。所以長生娘最主要的活其實是喂雞喂豬。綾羅和艾葉呢,除了帶好各自的兒女,還要做飯洗碗。兩人輪著來,一人一天。

綾羅的能幹是在分家務後才顯出來的。綾羅幹活那個麻利勁兒呀,清早長生爹娘去菜園子的時候,綾羅還在床上,可等到長生爹娘從外麵回來,她卻抱著幹幹淨淨的珍珠坐在院子裏曬太陽。長生娘覺得她像個變戲法的——出去沒多久哇,也就是摘了摘菜,撥了幾顆茄子地裏的草,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她的活兒卻全幹好了,衣服洗了,稀飯煮了,院裏院外的地也掃過了,家裏清清爽爽的,連一根多餘的稻草也尋不見;還有綾羅做的菜,不但比艾葉做得好,甚至把長生娘都比下去了——鹹魚蒸豆腐、菊花菜羹、芋頭泥鰍湯,東西自然還是那些東西,可綾羅把它們都做出花頭來了,長生娘一輩子也沒這麼做過,鄉下人的菜哪講究那麼多呢?什麼都是炒的,辣椒炒鹹魚、辣椒炒豆腐、辣椒燒芋頭,連青菜都是要放辣椒的。長生娘說,這樣味重,好下飯。長生爹一輩子這麼吃過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可現在有了綾羅的菜,就有了比較,有了高低,輪到綾羅做菜的那一天,就會多吃一碗飯,多喝一盅穀酒,在飯桌上待的時辰也長些。艾葉的菜呢,風格倒是有些像長生娘,都是又鹹又辣的,可火候還不如長生娘,什麼菜到她的手上都變了顏色,青菜是黃的、辣椒是黃的、芋頭是黑的,咋看過去,像豬食一樣。不像綾羅的菜總是魚紅蔥綠,吊人胃口。

喝了幾盅酒的長生爹夜裏就比平日多話,反正躺在床上,說多過頭的話也隻有老伴聽見。長生爹說,女人就像菜園裏的菜,作用是不同的,冬瓜利尿,苦瓜敗火,韭菜呢壯陽。你說綾羅,這麼伶俐的一個人,偏偏肚皮不爭氣;艾葉倒好,人邋遢,也不能幹,可是會生崽,女人會生崽,那天下還不坐得穩穩的?所以說呀,世上的事就如桂子塘的水,平得很,一根草總有一粒露水,老天哪會餓死瞎麻雀呢。長生娘說,誰說不是呢?不過綾羅先生了個妹頭也不妨,說不定下一胎就是個帶把的,萬一不是,我們再想辦法唄,活人還能被尿憋死?雖說長生娘一直是不太喜歡綾羅的,可長生娘做人憑良心,覺得綾羅配得上他家長生,這樁買賣做得不虧!就算當初覺得花魚肉錢買了青菜豆腐,那又怎麼樣呢?綾羅這塊豆腐看來不是普通的豆腐,是石橋鎮上“蔣記”的豆腐,青菜也不是棵普通的青菜,是上海青,梗白葉墨,稠得很。

綾羅的日子是一日忙來一日閑的。沒輪到做飯的那一天,綾羅就打麻將。正月二月雖然過去了,家家戶戶的麻將也收起來了,都正經過起了各自的日子,可哪怕是在三月七月呢,那是鄉下人忙得腳不粘地的時候,村子裏也依然會有幾桌麻將。都是些懶漢閑婦在打,像沈小毛的老婆、木生的老婆、村尾大頭的老婆,老公都去城裏打工了,她們在家也不用種田,孩子白天都上學去了,豬也喂了雞也喂了,家裏的毛線也織完了,不打麻將做什麼呢?難不成讓我去偷男人?餘韭花在牌桌上斜了眼用假嗓子長長地甩個戲腔,一桌的男男女女都笑得喘不過氣來。村裏人都看不起這些在農忙時候打牌的人,看看都是些什麼貨色呢?鯰魚也好,三黑也好,都是些偷雞摸狗的主,白天是人,夜裏是鬼。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老公在外麵賣血賣汗,她們倒好,過起了太太的日子。村裏人鄙視的態度,牌桌上的男女都知道,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誰管得著誰呀?愛耍寶的餘韭花說,他們白天辛苦,可夜裏有樂子呀,老公摸老婆,老婆摸老公,我們呢?命苦哇,年紀輕輕可憐隻能把麻將當老公摸。鯰魚就說,你就摸我唄,我不怕吃虧的。摸你?你夜裏有空?鬼才曉得那時你正躲在哪家的雞籠邊哪家的菜園子裏,別說我,就是你家秀英怕也摸不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