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自強有些發蒙,腦筋一時轉不過來。他想到自己的五千多塊錢,覺得老板是自己的學長,看上去人不錯,成天笑眯眯的,怎麼會做這種事?
公司的人全都了無心事地坐等老板消息。有人怕老板出意外,電話報警,警察說,沒到二十四小時,不受理。又有人間接地認識他的熟人,試著打電話詢問,卻也都沒結果。塗自強始終不相信老板會甩下他們自己走人。他想他或是有什麼事,沒有辦法通知他們。又或是他本人有何意外?到了下午,會計接到短信,他沮喪地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手機給大家各自傳看。塗自強這時看到了老板的信息:很抱歉。我因受人威脅,不得已提前離開。對不起各位。欠大家的錢,將來我設法歸還。
辦公室裏立即炸了鍋,雖然已有預料,但大家還是憤怒不已。塗自強不解,問道,為什麼?為什麼這樣?
沒有人回答。一個同事開始砸東西。塗自強也很想砸,但他還是忍了。他想不通,他一個從鄉下出來的窮孩子,已經有能力辦公司了,為什麼又會走這一步。亦有人說,報警呀,這事必須報警。他欠著我們的錢哩。
會計說,報吧。報了又有什麼用?底薪給了你,隻是沒有獎金和提成。
又有人叫,這也是很大一筆呀。
會計說,他既然想到了跑,就會想到怎麼對付人。他會告訴警察,沒效益,所以沒有提成,也沒有獎金。
同事又喊,莫非你跟他一夥的?
會計苦笑道,我?我退休在家,他返聘我,我也沒拿到錢呀。我這麼說,是因為我比你們吃的鹽多。這樓裏,你們也看得到,幾天倒閉一家公司。席卷而逃的也不少,哪家報警管用了?
塗自強跌坐在椅子上。他知道這出戲已經結束,他的五千多塊錢也打了水漂。會計的歎息,便是句號。他不再做聲,心裏卻有一種悲哀。說不出的悲哀。
同事們都悶坐著,直到天漸昏暗。會計便說,唉,都是辛苦人。大家相處一場,就算老板跑了,同事還是有感情,眼看過年了,吃個散夥飯吧。我把年終賬複印一份給大家,蓋上財務章。這章子恐怕也就今天還能用一下。或許哪天遇上那個混賬,討不到錢也要討個公道。
似乎隻能如此。一夥人垂頭喪氣地跟著會計出門。冬風凜冽,他們步履緩慢,倒像是在風中散步。
散夥飯是在珞瑜路一家中等的餐館吃的。菜好吃,價也不貴,十來張桌子,客人坐得滿滿的。上菜便顯得太慢。大家隻能一邊等菜一邊喝悶酒。餐館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地賠小心,說實在抱歉,打工的都回家過年了,人手不足。
會計說,再招幾個呀,這年頭,有錢還怕找不到人?
餐館老板說,平常人還好找。這時候,誰不想回家團個圓呀?還真是有錢都找不到做事的人。
塗自強說,春節你們也不關門?
餐館老板說,但凡春節,生意特別旺。而今老百姓都想開了,過年也不在家做飯,全在外麵吃,一天抵得上平常幾天。你看看,這時候哪家餐館想關門?都在找人。可是給雙倍工資都難找得到。
塗自強聽著心便動了一下。飯罷與眾同事道了別,一想到自己五千塊錢轉眼成空,春節回家也成泡影,便有些心煩。那個原本一眼能看到的日子,此刻似在朝遠方快速奔跑,一直跑到與他相距遙遠。塗自強想,該怎麼向母親交代呢?說他沒錢回家?他一個月七百的底薪,的確是所剩無幾。他的確沒錢回家。但如果不回家,留在這裏,他又能做什麼呢?
冷氣還在下落,塗自強身不由己地往回走,他又走到適才離開的餐館。那裏依然燈火通明著,仿佛一股暖意從裏向外溢。
塗自強徑直找到餐館老板,說我來你這裏打工怎麼樣?
老板說,你是剛才吃飯的客人?看你這副斯文樣子,怎麼肯做這種粗活?就算肯,你又怎麼做得下來。
塗自強忙說,窮孩子出身哩。什麼活幹不了?聽說在美國,博士都上飯館打工掙錢糊口。
老板說,倒也是,這話我也聽講過。真想來,你試試?這裏是出體力的,不需要文憑,所以我的工錢不按文憑來算。
塗自強忙說,這個我明白。春節期間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點活幹。
老板說,也不回家過個年?
塗自強說,這時候回不去了。今年雪大,家裏說已經封山了,回去要走幾天山路哩。
老板便說,爹媽不想麼?
塗自強想起母親站在車站的姿態,苦笑一下,說當然想,想也得忍呀。眼下吃苦,也是為了將來能長久住在一起是不是?
老板說,也是。看來年輕人還是有誌向。我留你了。包吃包住,不算獎金,一個月一千二。不過,就隻這一個月。過完年就算完。
塗自強忙說,當然當然。過完年我還得找我自己的事哩。
老板便笑,說看我糊塗的,忘記你是斯文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