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自強有些意外。便問起家教的事。女生告訴他可去社會上的家教中心報名,對方便會幫助聯係學生。現在的家長們都希望新入學的大學生去輔導,說是兩屆高考隔得近,考題和考試方式不會有太大差異。他們的高考經驗對下一屆的高考生絕對有幫助。家長們支付的輔導費比廚房打工的費用高,更重要的是,時間是周六和周日,既不誤上課,也不誤在學校打工。女生剛接手一個讀高一的女孩,她的父母都是音樂家,沒能力教自己的女兒。女生說,音樂家非常和氣,家裏也舒服得很。去輔導這種人家的孩子就像自己去享受一樣。
塗自強被她說得振奮起來。他想,這樣的掙錢機會,他怎能錯過呢?如果多打一份工,說不定過兩年就能買得起電腦了。塗自強立即忽略了買禮物的事,其實他本來也隻是一個借口。他隻是想與這女生走得更近一點。他按照女生寫的地址,直接找到家教中心。登記過後,塗自強對自己說,她會是永遠帶給我好運氣的天使嗎?
家教中心很快給塗自強推薦了一個高二學生。這學生的父母開了間服裝廠。家裏雖然有別墅,卻也沒什麼人住。學生跟塗自強說,這兩個玩命的,每天出門,就像子彈射出去一樣,把賺錢當成戰場殺敵了。塗自強很喜歡這個學生,覺得他們雖然隻相差兩三歲,但見解和想法卻完全不同。
塗自強負責輔導他的數學物理還有英語。但這學生的語文超強,讀的文學書比塗自強多,開口說話就用形容詞。學生對塗自強說,看來你的文學太差,我來教你這個,學費扯平好了。塗自強隻好笑而不答。倒是他家保姆幫著塗自強說話。保姆說,人家是為了掙點生活費出來幹活,你家錢多得心發慌,你還跟人家爭這個?學生便說,看看,你們人窮,連幽默感也這麼窮。
塗自強的確沒什麼幽默感。被學生一說,他還真覺得自己很無趣。他原本話就不多,心裏永遠都忙不過來,仿佛被事情裝得滿滿的,滿得密不透風。他要考慮生活費夠不夠,日用品能省下多少,哪些雖是必需品卻可以不買,哪些從長遠考慮必須要買,是否擠一點錢寄回去給爹媽,能不能省點錢去買幾本書,如此如此,他一分一厘都得算。他還得算時間。早上幾點趕到食堂,忙完活用多長時間吃飯才能背一背英語,上完課再用多少時間趕到食堂,幹完活吃完飯,又用多少時間預習專業再趕去上課,晚上忙完後用多少時間完成作業。睡覺前,心裏還在默念,明天的時間如何排序。幽默感需要心閑的,心閑了,幽默才能從時間的縫隙裏生長出來。而他的心繃如緊弦,他不得閑,也不可鬆,他的算計和緊迫一直從心裏漫到臉上。所有從他的身邊滑過的東西,他都要趕緊抓住。隻有這樣,他或許才能跟上別人的步子。而其實,就算他這樣了,跟上別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寢室的同學陸續都配了電腦,除卻塗自強。趙同學敲著電腦對他說,這是必需的。褲子可以不穿,但電腦必須要有!塗自強笑了,說褲子不穿連門都出不去,飯都吃不成,命也就沒了。沒有電腦,還有命哩。趙同學便嗨嗨嗨了好幾聲,連連道,叫我怎麼說你!叫我怎麼說你!
放寒假了,塗自強在考慮自己要不要回家。學生的家長希望他在假期中繼續輔導,高二的課程越來越緊張,同學相互之間的競爭愈發激烈。家長說不抓緊趕一趕,萬一落後,高三趕起來就難了。又說假期期間可支付塗自強雙倍的輔導費。塗自強心裏立即活了,他想,或許再攢點錢就可以買台電腦。寒假時間本就不長,路途遙遠,擠車太難,冬天寒冷,他也不可能再步行一次。權衡一番,他決定不回家。同寢室趙同學說,既然不回家,一個人在這裏也無聊,把我的電腦給你玩吧。
考試一完,學校一下就清冷下來。食堂也放假,不需要再去幫廚。課也停了,塗自強一周中有三天的下午去當家教,其他時間,便都是他自己的。他第一次感覺到了閑。武漢的冬天跟山裏一樣,也下著厚厚的雪。有時候,風也吹得呼呼響,穿過細細的窗縫強行進到屋裏。室內室外相差不了幾度。但塗自強似乎並不怕冷。也或許他早已冷慣了。無論是小學還是初高中,他們教室的窗戶都是破的,幾乎每個同學的手上都長著凍瘡。上課時,他們的腳被凍得似乎焊在地上,經常半天挪不了步子。穿多少衣服都覺得冷得刺骨。但在這裏,塗自強居然有一種冬天不冷之感。他的印象中,自己第一次手上沒有長凍瘡,而他的腳卻從來都是熱乎乎的。這間溫暖的寢室比起他自己的家裏都要舒適。
塗自強就是懷著這樣的愉悅心情,獨自留在學校過年。甚至他並不覺得孤單,因為同他一起在食堂打工的中文係女生也沒回去。除夕夜,學校組織留校同學吃年夜飯。他們倆坐在一起,說笑著,塗自強說,他覺得在這裏過年比在家裏愉快多了。女生紅著臉說,她也是。
這一天,塗自強睡得很晚。他和同學們一起在俱樂部看中央電視台春節晚會。正點時分,有人呼叫到外麵放鞭炮。他也跟著大家呼啦啦一起放鞭炮,看著焰火慶祝新春的到來。在焰火中,他們還打了一會兒雪仗,方陸續回宿舍。塗自強把女生一直送到她的宿舍門口,然後才獨自一人踏著雪回到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