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哧一聲笑出來:“二百五?你給整個傻子數。一句話,二百六,讓他們再給送兩車來。一個大子兒也不能少了。再少,這事兒就辦不成了。”
“好,就二百六!”
“成交!”我跟他使勁一頂巴掌。
他匆匆走了。我開始領著人卸車。
他是一溜兒小跑進的自家院子,當時文秀大姐正在菜園子裏用小耪鋤刮草。他到跟前,蹲下,搭訕兩句,嗓子一攏,問:“媽,咱家賣羊絨的錢還有嗎?”文秀大姐嗖地來了警惕,停下手裏活兒:“問這幹啥?”聽到回答後,接著刮草,重重地說:“村裏用,不能給!咱家這點兒錢,是攢著給你還饑荒的。你要是就不去南方了,那畢業證的錢不得還人家?哼,前些日子開大會布置會場,你在我這兒拿的兩百塊還沒還呢。村裏那是無底洞,咱小門小戶的,填得起?”
他就賠情:“媽,你看我這個村支書當的,給你老人家添了多少麻煩!現在總算村裏各項工作都上道兒了,你老人家還得支持我啊!”
文秀大姐歎口氣,抬眼看著他:“成子,不是媽不支持你工作,實在是家裏存下這點兒錢不容易,口裏含肚裏攢的。媽知道你這個村支書當得不容易,可咱也不能把家裏錢老往村裏填呀!”
“媽,你放心,這錢,我將來一定還家裏!”
“傻小子,咱家裏存錢,還不是為了你日後安排工作,娶妻生子啥的。那就是你的錢,你還誰呀?”
舜成支書眼圈紅了,拉住文秀大姐的手:“媽,爸和你拉扯兒子從小到大,沒少吃了苦。如今兒子大學畢業了,按說該掙錢贍養父母了,可……唉,有時候我心裏想想,真覺得挺對不住你們。”文秀大姐眼淚就下來了,忙掏出手絹擦,邊說:“看咱娘倆兒,這是幹啥呢!媽這手裏,隻有三百塊現錢,昨個兒你爸買藥花了五十,就剩兩百五了。”
舜成支書笑了:“我知道你手裏有二百五十塊錢,我這兒有十多塊,正好湊夠二百六!”
我這兒車沒卸完,他回來了,喜眉展眼的樣子,把錢給了我。叮囑說,一定要把事兒辦牢靠,早些再送幾車物資來。活計開始了,不等人的。
唉,這人哪,不能做昧心事兒,逃不過的!那錢在我兜裏還沒揣熱乎,就回了原地方。你知道,劉遜書記把曼陀北村的事兒是擱在心口兒上的,哪一項都要親自跑來看。圍封草場也不例外。那是沒幾天以後,我們頂著毛毛雨丈量草場麵積的時候,他來了。一下就杵了我老底兒。他跟舜成支書嘮嗑,問打算先封個人的,還是集體的?老實人答說,集體草場三萬畝,已跟李占山簽訂治沙合同。個人承包這塊兒,準備先從村組幹部家和麵積較大戶開始。群眾有的對這事兒還解不開,得一步一步來。另外也沒那麼多圍封物資。就現在這些,還是老林跑旗城,在老同學跟前舍臉打巴掌磨來的。
就這麼著,玩兒了完。
話一起頭兒,我就直勁兒衝他使眼色,奈何他不朝我看呀。倒是劉書記的眼光刷一下,射過來:
“誰是你同學?”
哎喲把我臊的!臉一紅到脖子,恨不得找條地縫兒鑽進去。
劉書記沒立刻搭理我,轉過去繼續跟舜成支書聊,什麼要通過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讓群眾理解、信服呀;什麼要典型引路呀;什麼要想富,就得下決心改變傳統農牧業生產經營方式呀。直到三菱車啟動要走的時候,才招手把我叫過去。
車子轟一聲走了。我蔫頭搭腦蹭到舜成支書跟前,從兜裏掏出那幾張錢,遞過去。他驚訝,問這是幹啥?我從實招了。其實所有運來的圍封物資都是劉書記從旗裏調來的。嗐,啥也瞞不過他那雙“黨的眼睛”。剛才他問我是不是在運送物資上耍小聰明了?是,馬上認個錯,求得原諒,他就不追究了。不然,那就要跟我前賬後賬一塊兒算。
舜成支書不接錢,讓我還拿著,說他不會到劉書記麵前告我黑狀。我硬塞進了他衣兜。唉,就是再借我個膽兒,這錢我也不敢要了。
我說老弟,你真要有幫老哥的心,那日後在劉書記跟前多給上幾句好話,就啥都有了。
03
唉,掏心窩子說,這輩子,有兩個人是讓我服了的。一個是劉遜書記,另一個就是舜成支書。對劉書記,我還存著份從骨頭裏發出的感謝。在人世走這麼一遭,要說交過啥好運,那就是遇著了這麼樣一個領導。我沒少搗了蛋,總算也還有一半件對得住人的事兒,多少年後想起來,也還熨帖。
要給你說的第二樁,就是這。
多多少少,我算是給劉書記扛過一次災。這麼說吧,至少我在關口上,沒有聽信陸顯堂對他落井下石。
陸顯堂那個老家夥拿一個空白膠卷糊弄了我。狗急跳牆的時候,把真東西和著一些告狀信,寄得旗裏到處都是。一下就把旗紀檢委引來了。
調查劉書記!
我火呼地躥起,找到了他家去,叫他給個說法。他死不認賬,咬定當初確實沒拍照,給我的那盒膠卷也是真的。兩隻血紅的眼睛盯牢我,鼻子裏惡惡一哼:“你問我咋回事兒?我還想問你!”我氣得說不上話。一霎眼兒他又變了,齜牙一笑,拿起茶幾上煙盒,抽出一支遞給我,自己也來一支,都點上。緩下嗓子來:“老弟,你犯哪門子急啊?抽根煙,消消氣。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牢騷太盛防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