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別無選擇的。
以為隻要讓她跟著自己,她就能夠得救。這便是終於決定帶她走的原因。這便是走出塞北草原整整十年之後,他們才有了第一個孩子的緣故。告別老榆樹,深深看一眼夜色中靜謐的草原,他讓她跟在後麵,朝遠方而去。月光忽然變成銀色的翅膀,將他們托起來,雲一樣飛翔。
那其實是兩匹白色的駿馬,等在他們前方的道路上。是王爺送來的。烏蘭布通王默默站在遠處的暗影裏,觀看了一切。這是唯一的辦法,占古巴拉的僧人身份,使他不能在陽光下成為王爺府的東床佳客。兩個有情人隻能遠去異鄉。
白色駿馬的背上分別捆綁著兩個大大的包袱,裏麵是他們的衣物和足夠半生花用的黃金。它們使兩個可憐的年輕人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得到了父母的祝福的。
最終落腳在一座如畫的江南小城,這時,他們使用的已是普通漢族百姓的名字。開始占古巴拉想以兄妹的身份麵對世人,但遭到現實堅決的否定。社會能容下的,隻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夫妻。於是隻好接受這樣的角色。他與她分室而居。用宗教熏染她,使得她最終成為一名佛門女弟子,曾是他漫長一段歲月裏苦苦奮鬥的目標。但是,宗教與愛情的較量以前者失敗而告終。
結果,他成了茫茫紅塵間一個幸福的男人。
他的生命元素被鮮明地以兩種形式傳承:
佛。
醫。
大兒子慧根堅利,長到八歲就堅定地要出家當和尚。是那年帶著他到西湖的雷峰寺去進香,遠遠見到寬袍大袖的方丈走過來,他迎上去納頭便拜,完後就要求剃度,死活不肯再隨父母回家。方丈念聲佛號,應下了。他原本就是來接應弟子的,夜裏入定,本尊佛已然示現,將有佛子北方而來,卻不知竟是這般一個髫髻童兒。
小兒子深得父親醫道真傳,年紀輕輕便聞名遐邇,成為在寄身的江南小城開辦的診所耀眼的希望。到十八歲上,為求精進,父親將他送到上海的醫學院深造。就在學成的那一年,抗日戰爭爆發,熱血青年投身軍旅,成了國民黨的一名軍醫。高超的醫術,優良的品性,使得其不斷晉升。隨國民黨軍隊潰逃台灣時,已是一名榮譽滿身的高級醫官。那時,占古巴拉去世已經兩年了,為古稀老人的壽終正寢。阿蘭美尼卻還健朗,隨兒子一家遠赴孤島。
長子成為佛門俊才。以複興父親的草原上的曼陀山昭慈寺為畢生心願。這宏願卻是由其弟子最終代替了卻。公元兩千年的春天,慧鑒法師由江南來到烏蘭布通草原,在鄭舜成的幫助下,於曼陀山昭慈寺舊址重造寺宇,使佛的光芒又一次將塞漠草原深處的山峰照亮。
這段內容,胡文焉便是從慧鑒法師處得來。
在命相明澈的慧鑒法師身上,胡文焉尋覓著曾經的占古巴拉法師的風采。她細細地觀看昭慈寺,與誌書上的記述加以對照,感覺是回到了從前。佛殿為宮殿式,與臥佛石窟呈唇齒式緊密相依,麵闊七間,進深三間,飛簷滾脊,雕梁畫棟。
大殿正中兩根方形石雕明柱上的蒙文刻字,像當年一樣記說著烏蘭布通王桑奇貢布興建佛寺的金色功德。佛殿外有庭院,過庭院有天王殿,內中四大天王塑像剛猛威嚴。天王殿過道中間木製巨型“嘛呢輪”上,銘刻梵文六字真言:“唵叭呢嘛咪吽。”胡文焉走上前,伸手旋轉嘛呢柱,書上說,這既是虔誠也是祈福。
舉頭,是神奇的風搖石,放目,是綠波湧動,香芬飄溢的山巒。誰能相信,八年前,這裏還是頑石裸露、荒沙淤塞的不毛之地?綠浪的中心,閃閃亮著一顆明珠,那就是美麗的曼陀山神珠水庫。
是那斯圖老村長陪同胡文焉參觀神珠水庫。也是他,帶領她細細觀看了曼陀北村的沙棘罐頭廠、杏仁飲料廠、聖水壩鹿廠、礦泉水廠……使她欣賞到一幅草原深處別具風格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圖。
這圖畫的設計者不在,鄭支書應邀到鄂爾多斯台地參加防風治沙改善生態環境經驗交流會議了。
那斯圖老村長完全是自動地,給胡文焉講述她想聽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