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曼陀風雨(1)(1 / 3)

01

孩子,哦,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看見你,我就想到我那已經回到天宮裏去的女兒斯琴婭娃。你知道我閨女名字漢語的意思麼?就是月亮花兒,一朵鮮麗照眼的月亮花兒。

婭娃是最美的姑娘,這誰都承認。誰都不會同意說她已經死了。不,她是變成了仙女,那一聲震耳欲聾的炮聲,是天庭奏響的迎接她的禮樂。清澈的神珠水庫,是她從雲端投落的梳妝鏡子。她愛舜成,這是我知道的。他也喜歡她。他們是打小一塊兒長大,就是你們所說的那青梅竹馬。我還知道,在起初,舜成對她的喜愛,很大成分是哥哥式的。但是後來,當她用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他對她,就……哦,這麼說吧,舜成至今不娶,裏頭是有這個緣故的。當然,舜成他不能夠接受哪一個姑娘的心,是因為,他把自己整個兒交給了草原,他沒有什麼東西再給人家了。

即便是我那好閨女。

你看,怎麼說起這些了?我本意是要讓你知道,舜成他一開始的艱難。孩子,你知道什麼是難嗎?那不一定是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迎著炮火往前衝,不一定是不顧一切跳進有著老人和孩子的熊熊燃燒的火堆。那是,唉,我還是給你慢慢說吧,說那些平常日月裏的事兒。那是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故事,舜成給它們塗上了幸福的顏色。

是的,幸福。

我已經六十多歲了,有說人生的資格了。我要說,人這一生,是不是活出了幸福,這要看你的生活中有沒有進來過一個亮堂的人,用他的亮光趕走你的黑暗。

我要說,鄭舜成,我們曼陀北村的村支部書記,就是一個亮堂的人。他使烏蘭布通草原,這塊草原上的所有人,都成為幸福的化身。孩子,你一定知道燈塔吧?就是海洋上高高矗立的那種,給遠航的人們指示方向的東西。舜成支書,他就是我們的燈塔,草原的燈塔。他貢獻出光明和溫暖,使這塊苦寒之地,成為人間天堂。

一開始,他決定留下來的時候,說隻幹一屆,就是三年。三年屆滿,無論怎樣,他都會重新離去。因為那時,他已開好了頭兒,任憑是誰,隻要肯,就能夠順著通敞的道兒走下去了。但是,這不是天意,曼陀北村的老百姓不答應,人們不放他走。同時,他自己也舍不得丟下草原了。他和這塊土地,和這裏的人們已經血脈相連,不可分割。

你看,我又說遠了。

把話頭拉回來吧,我來給你講他頂門遭逢的最大一道難題,就是已經寫進村誌的,那次曼陀山防洪堤壩的決堤。那年夏天,事情真多啊,大的有三樁:村小學校舍在暴雨中塌倒;曼陀山上祖墳集體遷掘,建曼陀北村公墓;決堤救曼陀南嘎查。

啊,讓我一件一件地說吧。

我得把來龍去脈都說清楚才行。孩子,你得有耐心,慢慢聽。

02

曼陀山防洪堤壩出事,完全是陸二楞和趙鐵柱兩個弄的鬼。因為懸著那件搶劫摩托車的事,見村裏人都上山挖魚鱗坑了,他們也不敢再躲懶。鄭支書沒給他們分挖山任務,派去維修防洪堤壩和泄洪口。這其實是好心,這兩個吊兒郎當的家夥,接了跟大家一樣的任務肯定完不成,還要添亂。維修堤壩活計不重,也不限時,合適他們。萬沒成想,這給了他們作惡的機會。

當然罪魁禍首是何安。上山之前,何安低聲囑告,叫他們在維修的同時,要加固泄洪口。

“何安這小子沒安好心,想灌南嘎查的蛤蟆。”

在山上懶洋洋搬石頭時,趙鐵柱這麼說了一句。接著又表達了一個觀點:何安把陸老支書賣了,陸老支書都得幫著他數錢。遭到陸二楞激烈反對。陸二楞說他大伯父是在利用何安:“憑何安那兩下子,鬥不過我大伯父。”就爭執起來。爭著爭著,趙鐵柱忽然來了鬼點子,小眼睛緊眨巴幾下,冷笑一聲:“嘁,他倆誰鬥過誰咱先不管,咱還是先琢磨咱的事兒。你想,鄭小子熊著咱來修泄洪口,是因為南嘎查那邊搶先修了他們的泄洪口不是?那要是南邊兒的泄洪口突然壞了,咱這邊兒不是就不用修了?”陸二楞一時醒不過腔兒,罵了聲白日做夢,沒下大暴雨,泄洪口咋能壞?趙鐵柱手指就伸過去使勁兒叩他腦門兒,回罵說不怨陸支書說你是蠢驢,你腦袋瓜確是有毛病:“泄洪口要壞還不容易,咱今兒黑夜受點兒累,明天早晨不就壞了?”

他說沒別的,隻是想點兒省事的轍,偷點懶兒。這是實話。

陸二楞猶豫,認為這招太毒了些。趙鐵柱就讓他想想砸在他們腦袋上的那些棍子。果然臉立時毒起來,一拍大腿:“幹!無毒不丈夫!”

那時候的烏蘭布通草原,春天是旱魔,夏天就是洪魔。旱魔一來,打春起就掐脖兒旱,一滴雨不下。古話說的大旱不過五月十三,早不靈了,一竿子旱到六月半,那是常事。大旱之後必定是洪災,雨不來是不來,來了就是大暴雨,平地起洪濤。那年就是這樣。

所幸老天照應,陸二楞和趙鐵柱使的壞被提前發現了。那天,我在曼陀山上巡查,在盤山道上走著,一抬眼,看見前麵橫了一條黢黑的蛇,不由渾身一激靈。立馬閃過念頭:要下大暴雨。這是草原上人們都有的經驗,大蛇過道,必有雨暴。我緊忙掉轉身,去找舜成,得把這事兒讓他知道,好心裏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