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管賈子非叫賈教授。他在這個院校裏待的時候最長,上大學就在本校,後來留校直到當教授。教學樓和家屬樓都在這個院子裏,近三十年了沒挪窩。還有跟他一樣經曆的一個人,就是李晴照。他們大學同班,同時留校,一個教研室,家屬房是樓上樓下。賈子非除了自己的老婆外,最多見到的女人是李晴照。後來李晴照提了副校長,到行政樓上辦公了。行政樓是個高層,李晴照又在頂樓,賈子非就經常抬起頭來往高處看。同事們就編了段子,抬頭遙望北鬥星,教授不得頸椎病。對於賈教授,仰望李晴照其實隻是個習慣。有些習慣養成了是改不掉的,改不掉的習慣可以稱作毛病了。一個人有病了能治,可是一個人有毛病了那是治不了的。像他上講台前,下意識地把手擱在褲子拉鏈上,多少年如一日,你讓他手不放在褲子拉鏈上一下,除非把他手剁了。你別說,有好幾次,他的手就沒白擱,他順手拉上了張開的拉鏈。
賈子非和李晴照還真是有點典故。說典故一點不過分,畢竟在一起近三十年了。大學一入校,賈子非就看上了李晴照。為什麼看上李晴照,賈子非也不知道。可能李晴照始終把自己放在賈子非的上方,賈子非就認為李清照活出了人生的高度。李晴照長的不漂亮,甚至還有點醜。瘦,硬,冷,這是一個醜人保護自尊的必然形態,就連她說話的聲音都有金屬的鏗鏘。如果有人沒見過機器人,那李晴照可以作參照物。用賈子非後來的老婆馮為玉的話說,那哪是個女人,簡直就是一棵樹,還是一棵公樹。馮為玉沒讀過什麼書,不知道樹大都是雌雄同體的,可她的想象力讓人驚歎。再說李晴照,人家李晴照身上就有那麼一點味道,就像香水,香水是鮮花香草秀木做的,李晴照不是鮮花不是香草不是秀木,但人家就是有種香氣兒似的摸不著頭腦的味道。
賈子非和李晴照第一次單獨約會,李晴照說你去過北京嗎?賈子非說沒有。李晴照就說,孤陋寡聞。按理說來自農村的賈子非應該不高興了,自尊心受到傷害了。可是他笑嘻嘻地說,流竄犯哪都去過。他們的交往因了他們總是說不到一起開始了。賈子非想說著說著就說到一起了,有些人就是因為老在一起抬扛最後成了莫逆之交,對於打麻將的人來說這叫扛後開花。殊不知一對男女要是說不來就像涇河和渭河一樣永遠不能流到一起。四年一過馬上就要畢業了,李晴照留校了。賈子非不想從此看不到李晴照,所以也想留校,可是他沒有一點路子,學問也沒有人家李晴照好。正在這時,他的一個老師願意幫助他,但是有一個條件,他必須看上老師的女兒馮為玉。馮為玉在學院的總務處上班,具體說就是給學生發飯票的,工作挺清閑。兩人一見麵,才知道以前見過的。賈子非買飯票,馮為玉賣飯票。馮為玉總是戴著一雙塑料手套,因為飯票是循環使用的,上麵有細菌。賈子非看到塑料手套,生出了一些反感。為什麼呢?他在農村時,看到赤腳醫生給婦女接生,戴的就是這種手套。沿著胳膊再往上看是她的臉,可以說是一張柿餅子臉,嵌著兩隻大眼睛,眼睛間的距離有點遠,蜻蜓似的,因為年輕也就亮晶晶的。總體說並不難看,一白遮百醜,況且城裏人的醜是有限度的,醜到一定程度能拐回彎來的。這是曆史上最成功的一次相親,臨走時就拉了手。實在是時間太緊了,不然就來不及了。手是誰先伸出來的呢?二十年後,他說是她先伸的,她說是他先伸的,最後爭論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