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爾德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荒火’的飛行員都是20歲出頭的年輕人,指揮官當時也不過隻有28歲而已,跟鄧肯是完全不同的混蛋類型,看上去一點也靠不住,又特別輕浮好色,被駐地女兵投訴是家常便飯。”

“他駕駛的戰鬥機就是S—4E,起名叫‘俄裏翁’(注:Orion,古希臘神話中的獵人,被七個女子所愛,死後成為獵戶座),V.L.戰役中他為了掩護地麵軍隊撤退,與另外一支作戰中隊拖在了最後麵,最後彈盡糧絕墜毀在複米萊的母親河畔……”

“陸軍找回了一些‘俄裏翁’的碎片,但飛行員的遺體卻始終沒有找到。根據他早已寫好的遺言,最後墓碑就立在複米萊的土地上。”

魯迪斯就像是在講一個被光陰塵封了的遙遠故事,他的語氣波瀾不驚,字裏行間卻帶著血與死亡。

“……那,他有家人嗎?”波爾德覺得這個問題很傻,但還是問了。固然他能夠理解陣亡官兵將自己埋葬在最終之地的做法,但一想到當事者的家人或許連其最後一麵都見不到,這又讓少年感到非常難過。

魯迪斯不緊不慢看了波爾德一眼。

“三年前他得到‘荒火’調任前線命令的當天,就把自己名下的所有財產都拿去匿名捐給了傷殘軍人協會。他隻有一個妹妹,但早已嫁人,平時也沒什麼聯係。或許那時他就知道自己這次很可能有去無回吧。”

“至於其他人,在‘荒火’裏有著跟迪翁一樣煩人的話癆與比鄧肯更不解風情的混蛋,也有愛炫耀的吹牛鬼和不願與任何人有一點肢體接觸的死潔癖。不飛行的時候會幾個人湊在打牌喝酒,一起說說陸軍與海軍的壞話……其實所有作戰聯隊都是大同小異,‘荒火’與‘雷鳥’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迪翁說,“荒火”在你心中沒有任何聯隊能夠比得上。

就像是讀出了少年的心思,魯迪斯微微一笑。

“現在你或許還不能理解吧,當一個飛行員真正飛出國境線,在他心中‘家’的概念就會發生改變,它再不是一個地理意義上的固定坐標,也不僅僅是你的父母兄弟,養的寵物與所住的房子。而是你飛過的所有空域,與你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每次起飛降落前後向你打著手勢的地勤,你軍服上的臂章與袖標。你會為這一切奉獻自己的忠誠、尊嚴與驕傲,而當有人離開的時候,你甚至能體會到自己生命裏也有一部分隨著死掉……”

“那才是你的‘家’,無論怎樣的存在都無法與之比較。”

接著,魯迪斯指了指少年的胸口。

“而它會成為你的全部起點……以及最後歸處。”

波爾德張了張嘴,正打算說點什麼,這時房間外麵響起了敲門聲。

波爾德狐疑地去開門,隨後衣冠整齊的鄧肯出現在了門口,一見他就瞪起了眼睛:“你怎麼不睡覺?!”

“……”

波爾德不知道是該回答他“我睡了,但是睡醒了!”還是該回答他“就算我睡覺現在也被你吵醒了!”於是幹脆不吭聲。

不過鄧肯看上去也沒空管他閑事的樣子。

站在一旁的魯迪斯疑惑地叫了一聲:“中校?”

鄧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波爾德,波爾德立刻識趣地想要離開,但鄧肯擺擺手,示意他不用走。

“到底出了什麼事兒?”魯迪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從軍這麼多年,對於壞事的預感,總是非常靈驗。

“剛剛我跟S—AF指揮部彙報的時候得知榮格並沒有回到佛明倫州。”鄧肯說,“於是我又跟海軍這邊的指揮官確認了一下,確定昨天他們並沒有派戰鬥機去迎接我們,更沒有什麼‘俘虜’的演習任務!”

波爾德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如果“俘虜”榮格的人不是海軍飛行員那麼又是誰呢?他們又怎麼會有海軍的飛機?

魯迪斯倒是沉著得多:“中校,國防部那邊怎麼說?如果這真的隻是軍演中的一個環節,恐怕如今自亂陣腳的我們又輸了吧?”

“那邊我當然也已經確認過了。但是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嗎?當初在我辦公室的放映廳裏。”鄧肯意有所指,“榮格的‘公羊’作為偵察機有著極其重要的軍事價值,我怕來者不善。”

藍眼睛的金發軍官有一兩秒鍾的時間沒有說話,接著將手中快要燃盡的香煙按熄在窗台的煙灰缸裏。

“我去叫迪翁與柯尼西。”

鄧肯與魯迪斯如同啞謎的對話波爾德雖然不能完全聽懂,但他能夠隱約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隔著陽台放眼望去,不知何時,泛白的東方已經浮現出磅礴的天光。

這場最終撼動了整個柯納維亞的軍演事件,即將進入最後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