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 / 3)

所以,走這樣的夜路,心防別人的黑棍,並不多餘。而且,你越是有錢,事實上危險也就越大。幾年前,那個老趙實際上就是死得不明不白,很是蹊蹺。因此,一個人,尤其是在一個比較貧困的地方的有錢人,一定要懂得隱藏,懂得收斂。

一路上,金德旺邊走邊想。直到手電的光柱中,出現了村口的那棵老榆樹的影子,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2

一個特別晴好的天氣。

天氣的變化是真大,正像俗話說的,“人心晝夜轉,天變一時間”。

金德旺一覺醒來,感覺精神特別的好。

他早早就醒了。

事實上他剛起來的時候,天還有些陰。村子裏靜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遠處的一些山上飄著烏烏的雲。他起來以後,掃著自家院子。就在他掃院子的時候,老太婆起來了,去了灶房燒飯。慢慢地,村裏都有了動靜,豬兒叫了,驢子吼了,狗也吠了。而雞圈裏的雞也開始騷動起來。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開始籠罩上了一層淺灰色的炊煙。那些炊煙,在黯黑色的屋頂上浮著,並不馬上散去。於是,整個村裏都彌漫著煙火味。那種煙火味,是隻有潮濕的柴禾燃燒時所獨有的。

金德旺家是個四間房的老屋子,蓋起來有十幾年了,如今看上去已經有些舊了。在村裏的民宅中,非常地不起眼,完全和鄰居們的那些房屋混雜在一起,一片灰黯。金德旺不張揚。他不想張揚。

陽光是突然綻出來的。先是在遠處的山頭上,露出一點亮。很小的一點。當時整個山頭和天空是連一起的,都是灰沉沉的一片。然後那種灰色慢慢地褪去,顯出一些山脈的深黑,而在深黑中,又透著一點深藍。那點亮一點點明顯,一點點尖銳起來。猛地,那種亮色一下擴大了,把整個東天撕開了一條大口子,--厚厚的雲層裂了一道縫隙,金色的剌目的陽光就像煉鋼爐中的滾燙的熱水,瀉溢了出來。

所有的雲朵都被燙紅了,而雲邊則像被燙傷了,燒成了金色。灼亮的陽光就像一條巨大的破冰船,把那些雲層,像冰塊一樣地撞開。雲層和陰霾開始褪去。遠處的山也開始有了明顯的輪廓。高低遠近。高山頂是亮,越往下越暗;低一些的山卻還在高山的陰影裏。遠處的山是朦朧的,土黃色;近處的山是清晰的,深藍色。

也許隻有半支煙的功夫,天完全地晴了。偌大的一片天空,居然一絲雲都沒有了。就像一個魔術師,眨眼之間,把所有的東西都變沒了。空蕩蕩的藍,一望無際的藍。無邊無際的天空下,群山也逐漸露出了全部的麵目。很多山上光禿禿的,顯出一種褐黃,隻有在山陰處,才有一些黑森森的樹木。

金德旺在自家的院門口,可以看到遠處的那些小煤窯。

小煤窯一刻不停地在生產。

忙得很。

忙了好,他想,忙的就是錢啊。

以後,隻怕是更忙了,他想。因為,他已經把二兒子送走了,送到了城裏。人手更緊了。

反正是指望不上他的,還是走了好。

金德旺舒了一口氣。

轉回院內,他看到他的老父親也起來了。昨天晚上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父親還沒睡。他聽到了他的咳嗽聲,但他沒有過去打招呼。老父親已經八十多歲了,這個冬天裏身體一直不舒服。年紀大了,風燭殘年。

他在不停地咳嗽。

“咳嗽還沒好?”金德旺大聲問。

老父親又是一陣咳嗽,喘息著說,“--呃,呃,就這樣,就這樣。藥也、也吃了,就是不見好。”

“回頭讓巧雲給你再去買點藥。”金德旺說。

“什麼?水喝了。”老父親說。

“我是說,回頭讓巧雲給你再去買點藥。”金德旺又大聲說。

“沒大事的,不礙。”

“有病就要治。你不要拖。”金德旺又說。

老父親就沒有再吭聲。

也許,他是沒有再聽見。

人一老,就很可憐了,金德旺想。老父親現在說話都很吃力。甚至,連喘氣都費勁了。說不定,哪天說走就走掉了。

大兒子這時候也起來了(其實他是後半夜才回來),但還睡意朦朧。“窯上都還好吧?”他問。“還好,扈四已經把賬結清了,三號井好像有點滲水。”兒子說。“好吧,快吃早飯,”金德旺有些風風火火地說。是的,他還是要一早就到窯上去。隻有在窯上坐下來,他的心才能踏實。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大兒子有件事情沒有說,那就是有一個叫鄭三的人,又來窯上討工錢了。

3

如果從高處鳥瞰,可以看到整個黑槐峪,到處是被開挖的小窯井。

零散,但又密集。

大大小小,一共有幾十座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