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惡狗已經逃跑的無影無蹤,但經曆過方才緊急境況,甄亦靈總心有餘悸。甚至來不及顧及隨後的李郎中,她就忙抱著亦澈進了院子。看著亦澈一副完全不知道凶險的樣子,她臉色一沉,嚴厲地嗬斥:“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一個人去院子外!”
亦澈顯然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於是很不開心地嘟起了小嘴,扭捏了一會兒。換做從前亦靈一般見他如此都會心軟,可這次半晌沒聽見亦靈哄他,亦澈隻得拖住亦靈袖角,說話十分委屈:“分明是你先不見了,居然還凶我。”
正說著,李郎中已進了甄家小院。聽見姐弟倆對話,他忍不住替亦靈解釋:“甄家小子真不知道好歹。方才村路上有惡狗四處咬人,好生凶險。你姐姐不顧危險跑去保護你,你還怨她。”
原本耍賴的亦澈突然安靜了下來。他鬆開拖著亦靈的手,低頭一句話也不說。片刻他仰起頭,用極小的聲音問:“可是,你能保護我一輩子嗎?”
甄亦靈隻覺得喉嚨瞬間阻住,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的擊了一拳。人生百歲,生老病死、悲歡離合,自己究竟又能保護到他什麼時候呢?終有一日,她也會老,她也會死…那時候亦澈若是孤苦伶仃在世上,誰還能照顧他呢?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李郎中聽亦澈這話的認真態度竟全然不似一個兩歲幼童的口吻,再聯想到方才那惡狗的驚惶逃離,不覺心中謎團紛紛,又升起擔憂重重。
亦靈其實也覺得怪異,正要接著說話,卻聽見屋裏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她不由心中一沉,忙壓下了心中的疑問,轉向李郎中:“爹爹又咳嗽了,聽起來比之前還要厲害,勞煩您進去看看吧。”
李郎中點頭應允,隨亦靈進了中廳。
甄家中廳擺設得簡單大方,雖在偏僻山村,但仍不失書香門第的清雅氣度。迎門正牆上懸著一幅紅木雕框鑲嵌大理石的掛屏,理石紋路是天然的水墨山水,十分的別致。貼牆有張長條案桌,案上東瓶西鏡,可見尋常人家期許不過這“平靜”二字。長案前正中擺了一張方桌,桌兩邊各有一把上了年月扶手磨的光滑的椅子。甄父此時正坐在其中一把上,皺眉捂著胸口,看起來十分難受。不過聽見有人進門,他忙換了笑容,忍痛站了起來。
亦靈機靈,知道父親是怕自己看見擔憂,也便沒有點破。她搬了一張團凳到甄父麵前,請李郎中坐下,笑說:“爹爹多日前風寒未愈,總是咳嗽,勞煩您老給看看。”
本來望聞問切,是探病正常步驟。可李郎中一句話也沒問,徑直搭上甄父的脈,閉目不語。甄亦靈在一旁忐忑的觀察著李郎中的表情。他眉頭皺時,她的心跳也跟著變快;他表情平和時,她也就緩一口氣。如此過了好一會兒,李郎中終於睜開眼睛,麵上看不出悲喜。他正要說話,卻聽見甄父突然開口對旁邊立著的女兒說:“小靈,你出去看看澈兒在做什麼,別叫他亂跑,傷到了自己。”
甄亦靈知道這是爹爹要支開自己,雖然心裏十分不願,但聽見爹爹這麼說,也沒有什麼辦法。自小到大,爹爹從不曾說話做事避開自己,今日突然如此,莫不是身體有什麼事情?她眼中溢滿了深深的憂慮,想問又怕父親擔心,便隻好答應了轉身。直到看亦靈落下絨布的門簾,到院子中去了,甄父方卸下幾分心中的緊張,結果氣息再次不順,猛咳嗽了幾聲。
亦靈在外麵聽見爹爹咳嗽,又不放心走了回來,終究還是沒有撩開門簾進來。
“世安。”已經是四下無人,李郎中麵容上寫滿了深深的憂慮,欲言又止喊了一聲甄父的名字。
這個名字,多少年沒有人叫過了呢?甄父自嘲的笑了一下。他擺了擺手,阻止了李郎中繼續的勸慰:“其實哪是什麼風寒,這樣風燭殘年了,身體狀況我比誰都清楚。近半月來,我每每清晨咳中帶血,就知道自己時日不久了。這麼些年,要不是李兄你費心周旋照顧,我也活不到今日。”
李郎中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被冰蠶蝕骨我還能活到如今,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唯有這一雙兒女尚且年幼……家中親眷無靠,我死後,擔心他們無人照顧。”甄父手微微顫動,歎氣說,“撇下他們,泉下我何顏見小靈的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