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和小蘭一起出了門。街上人頭攢動,紛紛圍在路邊,我們擠在人群中,小蘭皺著一張小臉,道:“夫人,您大清早的來這裏幹什麼?今兒人好多呀!“我並不看她,眼睛盯著街道中央,靜靜道:“來了。”小蘭蹙眉道:“什麼來了?夫人?”人群哄鬧起來,紛紛舉高了手裏的青菜﹑雞蛋,向路中央扔去,準確地說,應該是向路中央的囚車上扔去,那囚車上站著的,正是四皇子。此時的他,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那一直勾起的嘴角現已沒有了弧度,眼窩深陷,木然地看著前方,隻那眼珠兒間或一輪,表明他還是個活物。我跟著人群向前湧去,直到了西街口才停住腳步。他已經被押上斷頭台了,監斬官不時看看頭上的太陽,預算著斬首的時間。人群中議論紛紛:“唉,這個人是誰呀?”
“是當今四皇子啊!”
“他犯了什麼罪,要殺頭?”
“聽說是造反呐!”
“造反?那可真是該殺!”
四皇子抬起頭來,緩緩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他流轉的視線在我這裏停了下來,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震驚。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慢慢地笑了,嘴唇一張一合。人群喧鬧,我聽不到他說的是什麼,隻看見那唇形依稀描繪著:“美人。”我靜靜地看著他,身旁又傳來看官的議論聲:“唉,這人都要死了,怎麼還笑呐?”
“就是啊,他不會是瘋了吧?”
“嗨,你們看,他在看什麼呀?看得可真是入神呐!”
“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他在看什麼……”
“看什麼?你看他那眼神兒,八成啊,是他的皇妃到咯!”
監斬官最後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道:“午時已到,行刑!”劊子手抽出他身後的木牌,手起刀落,他的人頭滾落到了地上,直到最後一刻,他都在笑看我,那笑容竟顯出幾分溫柔與苦澀。
人潮漸漸散去,百姓們都各忙各的去了,我也踏上了回府的路。一切都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如果說我來看這場行刑是出於報複心理,那這些百姓呢?他們來看的目的是什麼?為了娛樂嗎?為了茶餘飯後的另外一個談資?而此刻的我,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感,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縈繞心頭。是四皇子害了華月,但是,就算四皇子死了,華月也回不來了,那我還有什麼好興奮的呢?把觀看生命的驟然消逝當作樂趣,我什麼時候竟變成了這樣殘忍麻木的人?亂世的熱鬧來自迷信,愚人的安慰隻有自欺。說到底,四皇子和華月都是權力的犧牲品。然而,百姓們似乎並不懂得這些,他們的生活,或許真的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書畫琴棋詩酒花於其而言隻不過是海市蜃樓一般,何必管呢?若要斷酒法,醒眼看醉人。如果他們有一天清醒過來了,不知會對這俗世作何看待?
我回到府中,卻見小吳正倚在門口等候。見我來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麵前,拿著一個信封道:“夫人,這是四皇子托我給您的。您看看吧。但願您……”我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他卻隻是搖搖頭,歎了一口氣,又一瘸一拐地走開了。我看著他的背影道:“把信給我吧。”他停住了腳步,轉身驚喜地看著我,道:“夫人……”我走上前去,道:“不是給我的嗎?”他忙不迭地點頭道:“是,是!”我拿著那封信,回房了。
我拆開信封,裏麵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緩緩展開,隻見上麵赫然寫著一行小楷:一見鍾情,恨。我久久地看著它,最後把它揉成一團,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