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華月出殯的日子，我一襲白衣，緩緩跟在那黑棺的旁邊，梨花帶雨。路的前方，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精神抖擻，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我神思恍惚，心兒輕飄飄的，仿佛在夢中。
出殯的隊伍停了下來，鄭伯走到我麵前，道：“夫人，主子要下葬了。”我愣愣地看著他，哀聲道：“再等一會兒，好不好？”他歎道：“夫人，您還在等什麼呀？主子已經死了，您要學會接受現實啊！”我默不作聲，是啊，我還在等什麼？生與死的距離，我等得來嗎？鄭伯緩緩道：“夫人，您可得撐著才行啊！”我木然地點點頭。他大聲道：“下葬吧。”眾人齊齊抬起黑棺材，緩緩將它入土掩埋，普眾寺裏的方丈﹑和尚紛紛在墓旁盤腿坐下，念起了經文，直念到了日落時分才離去。那白胡子方丈經過我身邊時，聽了下來，慈祥地看著我道：“夫人不必過度傷心，據老衲所看，您情緣未盡。”我一驚，忙道：“方丈所言何意？”他搖搖頭笑道：“夫人日後便知，老衲不必多言。”說完，便走開了。
小蘭道：“夫人，您休息一會兒吧。這裏有小蘭守著。”我搖搖頭道：“我要在這裏守著，我要守著月。”我轉過身，隻見小蘭正瑟瑟發抖，恐懼道：“夫人，還是去休息一會兒吧，晚上風大，涼颼颼的，這裏好黑，什麼也看不清，怪嚇人的。咱們還是白天再拉守著吧。”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小蘭，你別胡思亂想，這裏不還是白天的地方嗎？沒什麼好怕的。也罷，如果你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在這裏守著就行。”小蘭遲疑道：“可是，夫人，小蘭怕……”我笑道：“好了，好了，你別擔心，快去睡吧。下人們都在那屋子裏呢，有人陪你一起睡，你就別害怕了。你要是實在害怕，就讓小桃兒和你同床。”小蘭道：“那夫人您不來休息嗎？”我笑道：“我就在這裏守著，困了再去休息，好了，你快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小蘭想了一會兒，道：“哦，那小蘭先回去了。夫人，您可千萬要早點兒回來啊！早點兒回來！”我點點頭。
我緩緩走到墓碑前，雙手在“華月”二字上輕輕摩挲著，喃喃道：“月，你真地走了嗎？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你為什麼總是丟下我一個人？現如今，你要我到哪裏去找你？你說我是你的人，不論你在哪裏，隻要我一找你，你就回來了。可是現在我找你，你明明就回不來了。你既然不能遵守承諾，當初又何必說這些話？月，我現在叫你，你都不會回答了……”“如兒。”耳邊傳來月的呼喚，驚得我立時噤了聲。我極力壓抑著抽噎，心髒狂跳著，我倚在墓碑上，都能清晰地聽到我的心在胸膛裏跳動的聲音，覺得那已經不叫“跳動”了，叫“震動”反而顯得更貼切。“如兒。”耳邊又響起了月的呼喚聲，那聲音﹑語氣，都和月無異。我一動也不敢動，結結巴巴地說：“我……幻聽了。幻聽……”“如兒，你怎麼了？”一雙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嚇得立即跳了起來，正要跑開，卻被那雙手用力地扯了回去，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如兒，別怕，是我，我是月啊！”我的腦子一片混亂，心跳得更快了，“咚咚”，“咚咚”，每跳動一次，都惹得大腦一陣發麻。我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到心裏去了，現在，除了心髒跳得厲害之外，全身都是軟綿綿的。華月抬起我的頭，道：“如兒，我回來了。”我緊閉著雙眼不去看他，隻聽他歎了一聲，而後，我的唇上便是一片溫軟的觸感，我驚恐地睜開雙眼，隻見他正親吻著我的唇。良久，他放開我道：“我沒死，我回來了。”聲音很輕，但聽在我的耳裏，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一般。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隻能斷斷續續道：“你……你……”他寵溺地笑道：“我是。”我瞠目結舌道：“你……你……你沒……”他笑道：“我還活著，如兒，你不高興嗎？”我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仔細地看著他，顫抖著雙手想要去觸摸他的臉，卻又遲遲不敢，隻怕觸到的是一片虛無或者冰涼。他無奈地看著我，拉住我的手撫上他的臉，觸及之處，都是一片溫暖，我語無倫次道：“熱……熱的……”他失笑道：“當然是熱的，不是跟你說過嗎？我還活著。”我一愣，繼而笑開了，雙手撫摸著他的額頭、眉眼、臉龐、嘴唇，喜道：“都……都是熱的！都是熱的！你真的沒死！”他握住我的手道：“是，我沒死。”
我百感交集，撲到他懷裏，緊緊抱住他，又哭又笑道：“你還活著！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他們都說你死了，把棺材都抬到家裏來了，小蘭還把那個香囊給我了。”他擁著我道：“那香囊是我故意摘下來的。他們看到的屍體，是我另找的一具。”我疑道：“另找的一具？”他道：“是的。那天晚上，我雖然被他們打傷，但是並沒有死，昏迷其實也是裝出來的。等他們走後，我就起來，不遠處就躺著個黑衣人，是打鬥的時候被我殺死的。我和他們打的時候，特意看了看，發現這個人的身材和我的差不多，我就把他的臉劃傷了，然後殺了他，再假意被他們打傷。我把衣服脫下來換在那人身上，又解下香囊係在他的腰間，把他扔到了湖裏。”我聽了，不禁有些生氣，打了他一拳，道：“原來你都是裝的！還害得我哭得那麼慘，差點兒就要給你報仇了！你怎麼這樣騙我？”他蹙眉道：“如兒，對不起，讓你受苦了。當我聽你哭得那麼傷心，最後被四皇子挾持的時候，我本來想要起來殺了他，可是這樣一來，就前功盡棄了。所以，我還是忍住了。可惡，他居然敢垂涎於你！”我不解道：“什麼前功盡棄了？”他緩緩道：“我早知道軍令符是假的。皇上在我閉門思過完了的第三天就要宣布太子人選了。我心裏知道他會選我為太子，四皇子也都知道。所以四皇子才會按捺不住想要除掉我，這樣一來，皇上就隻有選他了。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那軍令符是假的，所以，無論如何，他都鬥不過皇上。我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他居然會帶著你去逼宮，還好你沒事，不然我絕不會放過他！”我歎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人千慮必有一得。他就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自己性命。倒是你，你怎麼知道那軍令符是假的？”他道：“世人皆知那軍令符是紅玉所製，但當初我上戰場的時候，一不小心把它摔到地上，破了一塊，我發現紅玉裏麵竟是金，便知這不是真的軍令符了。但我還是把它補好，隨身帶著，連睡覺時也不離身。這樣，大家便都以為我手中的軍令符是真的，四皇子才會來搶奪。不過，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我隻有一個目的，現在眼看著就要達成了。”我問道：“什麼目的？”他笑著吻了吻我的臉龐，道：“假死，然後和你歸隱山林。”我愣了，震驚道：“月……”他笑道：“怎麼了？”我深深地看著他，道：“你真的這麼想嗎？”他點點頭道：“當然，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我問道：“難道你不是想當太子嗎？”他歎道：“我從來沒有說過想當太子啊！”我道：“可是你……你說過，你不得已……”他笑道：“那天晚上的話，你怎麼還記得？那你應該記得，我並沒有說完吧？”我疑惑地看著他，他撫摸著我的臉龐，道：“那時，我要說的是不得已要娶晴兒，而這也是一個緩兵之計。我既然不當太子，而父皇又想讓我當太子，那我隻有先順著他，娶了晴兒，這就是以退為進，懂嗎？笨蛋如兒。”我氣道：“是你不說完嘛！”他擰眉道：“是你不讓我繼續說的。”我瞪了他一眼，隨即道：“月，晴兒她……”他道：“晴兒？怎麼了？”我緩緩道：“她為你殉情了。”他驚道：“怎麼回事？”我歎道：“她以為你死了，覺得是我要出去玩兒，才讓你遭難，就想殺了我，然後再自殺，去陪你。下人們把她拉開了，後來她踩了拉她的下人一腳，下人的手就鬆了，她的手突然失去限製，就垂下來，把刀刺進心口了……”他睜大了雙眼，道：“怎麼會這樣？是我欠了她……”我悶悶道：“人的命都是自己的，你也別太自責了，改天去看看她吧，已經下葬了。”他點點頭。